第27章

  “原来……是这样啊……露维亚……”
  祂的光芒彻底熄灭。
  露维亚重新化回人形,伸展自己因用力过猛,有些僵硬的肌肉。重要的是,她得检查一下自己被血染红的头发。
  “脏死了,黏糊糊的。回去我得洗个澡。”露维亚嫌弃地说。
  她本来在等待一种英雄气概席卷全身,然后,心里自动涌出什么谋略之类的。结果她只是有点累,又很轻松。
  伊瑟恩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宝剑。
  要带走它吗?
  宝剑证明了自己的锋利,露维亚似乎也证明了自己可以做剑的主人,而不是剑的奴隶。只要在失控之前有人拉自己一把。
  然而,露维亚有点犹豫,她不知道该不该用伊瑟恩当她的剑鞘。即便他愿意,他一定会点头,她也不想带他飞入危险的地方。
  如果她给他的只是噩梦……噩梦?等等,现在距离天黑还有多久?
  第25章
  白昼太短,露维亚的时间永远不够用。她决定先借伊瑟恩之手把剑带走,回去再慢慢研究。
  神体的碎屑轻如粉尘,宛如菌类在释放斑斓迷幻的孢子雾。预言之神的尸体自行分解、化灭,战斗时喷涌出的血渍却没有消失。
  可能这就是神明的生死之限,活着时留下的一切都鲜活,死去后白尸骨不存,随风飘散。
  打开传送阵是最快的回家方式,然而空间魔法的痕迹过于明显。
  “无论我在哪儿,天一黑,镜子就会把我召回去。”她为难地看向伊瑟恩,“我很怕飞到半途要把你撂下。”
  伊瑟恩想了想,表示干脆让他留下来好了,他可以看管宝剑,再趁夜擦拭血迹,清理现场,做一点基础的善后。
  “这……真的没问题么?”她瞪大眼睛。
  同谋共犯的感觉让她的心脏砰砰猛跳。他竟能为自己做到这种程度……露维亚惊喜之余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她知道相爱很好,相爱带来欢愉与安慰,她自然而然地喜欢他,不假思索地去爱他。
  此刻,她开始思考这份爱到底意味着什么。爱是否太沉重,是否为凡人所不能负担?爱会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结局是幸福,还是毁灭?
  可是……龙为什么要想这些。
  互相对视着,天色又暗了一分。连该死的诅咒都在支持他们放弃理性的计算,依靠内心的感情行事。她在他湛蓝如海的眼眸中一无所获,只看到自己的影子,仿佛交换了一部分灵魂。
  “我早就知道,其实你胆大包天。”
  而藏在她坚硬的鳞片下的只是一头在梦中悲哭的幼龙。她被看穿了,她被他怜惜着。区区人类而已,他怎么敢?
  露维亚咬了咬嘴唇,低声问:“或者,你其实早就吓坏了,为了我才撑到现在?”
  伊瑟恩让她别想太多。
  说到底,人类伴侣能为一头龙做什么呢?除了亲密的快乐,除了沉默的陪伴,他能帮上忙的时候不多。
  伊瑟恩指了指天空,指了指预言之神留在神殿中央的血,催促起来,告诉她时间有限,就听他的吧。
  露维亚皱着眉头,气恼又好笑:“好啊!你指挥起我来了!”
  龙女士咬他的脸颊,发现他皮肤白得像山尖上的雪。血腥味撞进鼻子里,这男人竟笑了笑。
  太阳已经转到西方,天边的云霞把山顶的雪映照成淡淡的粉红色。暮色将近,神秘的寂静来到了她身边。
  “天亮我就飞来接你。”她许诺。
  伊瑟恩点头。
  带着满身血污,露维亚振翅飞走,能飞多快就飞多快。当她看到第一颗暮星时,身体如一片被烈风掀卷的云,瞬间被诅咒的力量撕碎成絮状,紧接着,她被强行拖拽回镜子面前。
  无月之夜,山雾腾起,寒意裹挟着松针与腐殖质的气息,悄然漫过脚踝。伊瑟恩打了个哆嗦。
  在深山中孤身过夜,已经足够惊悚,空荡荡的神殿则更加诡异。说不害怕是假的,乐生恶死,畏暗趋光才是人类本能。
  伊瑟恩深深吸气,把寒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再缓慢地吐出,尽量沉着。他有与恐惧相处的经验,说起来是阿利斯塔的功劳,残暴的国王让他对血腥味见惯不怪,他可以一边发抖,一边把该做的事情做了。
  先将大殿里的血仔细擦除,再拖动地毯,把地砖上的魔法阵,以及因战斗留下的凹痕盖住。
  这下露维亚总该夸夸他吧……伊瑟恩的嘴角噙着笑意,蜷缩在角落,慢慢合上眼皮。
  翌日。
  未曾想到,再睁开眼睛时,率先出现在伊瑟恩面前的不是露维亚,而是一队士兵。
  士兵们脸上同样写满讶异。
  神殿内枕剑而眠的青年,英俊得过分,青涩又单纯,却有种说不上来的野气,身上还粘着斑斑点点的血。看到那迷茫而美丽的蓝眼,士兵们简直怀疑他是传说中的精怪。
  “肯定是希尔弗贵族,捆起来。”
  眼光毒辣的老兵最先开口,“哪怕不是重要人物,挖不出情报,也能用他换笔赎金哩!”
  “他的剑也不错!”
  “傻瓜,现在是咱的剑了。”
  伊瑟恩下意识伸手去摸那把邪门的宝剑。却被士兵蛮横地打断。
  “省省吧,你想以一敌几?”士兵嘲笑他不自量力,宝剑也收敛锋芒,饮过神血之后,它只等着露维亚再来,对普通的战士完全没有兴趣。
  就这样,他成了俘虏,剑则被一个小队长之类的家伙据为己有,成为他意外收获的战利品。
  从这些士兵只言片语的交谈中,伊瑟恩猜测他们是一支佣兵小队,正为诺克雷的先遣军探路。
  伊瑟恩稍微松了口气。
  至少不是索鲁人。
  他听埃里克森说,索鲁人生性残暴,野蛮至极,虐俘的传统由来已久。在北境的几方势力中,戴安女王的军队还算比较讲理,有严明的纪律。佣兵的素质低一些,但是很有原则:谋财保命,一切都是为了发饷,从不浪费自己的力气。
  他们踢他,把伊瑟恩的双臂绑在背后。然后就用一根长绳子牵着他下山,朝谷地走去,准备回去再盘问。
  伊瑟恩无比配合,倒让他少挨了几下。他不断看向天空,果然,露维亚在他们消失在密林之前赶到。
  “又开始了,”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翅膀把押解伊瑟恩的士兵拍晕,“又到了战争时间。”
  来时,她看到圣山两侧黑压压的军队,与一排排灰白色的营帐,活像大地长出来的疥疮。
  她见过不少战争,素不相识的人从四面八方聚到一起,拔刀相向,惨烈时流血漂橹,这是人类诸多行为中她最不理解的一件。
  一百四十年前,她还遇到过所谓的猎龙人。他们异想天开,试图把龙驯养成作战工具。多狂妄,他们甚至没闹清楚龙吃什么。
  “只有人类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打仗的时候连空气都变得很臭。”
  她一直在说龙语,伊瑟恩听不懂。
  宝剑兀自开口回应:“别再理会这些人类了。孩子,带我飞上高天,孩子……”
  神界在日月云天之上,仅凭一个白昼的时间绝对飞不上去。她杀了送上门的预言之神,下一步的行动还需等待。
  露维亚翻了下眼珠,没好气地说:“别叫我孩子。”
  一路上,宝剑都在和露维亚说话,它有时大喊大叫,嚷嚷着报仇、杀敌,言辞激烈。有时忧郁地低声絮语,如诉如泣,像在为什么变质的美好之物哀悼。
  伊瑟恩握剑的手被它吵得虎口发麻。
  “总之!你一定要替神后杀了祂!杀了那个虚伪懦弱,无情无义,奸诈狠毒的神祇!”
  露维亚咆哮:“你再这么烦我就把你扔了。”
  宝剑终于安静。
  抵达龙窟,露维亚收拢翅膀,把拿着剑的伊瑟恩放下来。她化为人形,无奈地叹气:“感觉被什么麻烦的东西缠上了。”
  伊瑟恩知道她最怕聒噪。宝剑给她的信息量太大,不仅喋喋不休,情绪也大起大落,肯定十分折磨。
  他把剑放在镜子后边,转过头和露维亚拥抱。在天空中飞行久了,他身上凉冰冰,借露维亚的火热的胸怀回温,同时安抚她的烦躁。
  露维亚与他额头相抵,鼻梁轻轻地蹭动。
  “说真的,我对神后和神王的故事没兴趣。”露维亚说,“祂们互相仇恨,又反复和好,还在一起生育后代,一个砍掉对方的头,一个吞吃了对方,完全搞不懂。”
  伊瑟恩大概能懂。
  在人类中很常见的怨偶罢了。
  祂们是元初神力竭而亡之后最先诞生的两位神祇,神王执掌法度,维护秩序的均衡,神后灵感飞扬,丰富而混乱。本来就是截然相反的存在,偏偏凑在一起。互相陪伴,度过孤独岁月。
  神王与神后就像两颗不该交汇的天体,激烈地对撞,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在千万年之后,这股力量的影响还没有消失,仍在波及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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