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正所谓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左见鸣难免不走运。
冰洞开端极其陡峭,冰壁凌乱,他尝试保持相对安全的姿势,但奈何惯性已让他在倾斜的冰壁翻滚起来,狭小的冰室歪七扭八,越往下越深邃。
“咪咪啦!”
水漂漂的声音在冰室中回荡,像无数个水漂漂喊他的声响交叠在了同一刻。
他只能捂着头,身体砸出翻滚的轨迹,像不受控制的雪球。最后,腰部被突出的冰石恶狠狠暗算,刺穿肌肉直达骨髓的痛蔓延上来。
靠、白白挨了一下大的。于刺痛中,还有继续翻滚趋势的左见鸣猛地伸手,右手扣住那块突起的冰,手部皮肤被不平整的冰棱划出一道道痕迹。
“呼、嗬——呼——”剧烈的喘息声从身体里迸发,人类的身体还在不停晃动。
小小的冰块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几秒内断裂,他继续往下摔。
摔向下方三米远的一块冰壁上。
“呃、啊!”
身体重重地落地,左额角磕出一块血口,“摔成一团”的感觉顿时传遍全身,左见鸣有一瞬间找不到自己的骨头和肌肉,还以为自己是一块任人捶打的年糕团。
滴答滴答,冰洞里流淌着融水冰冷的滴落声。
“咪咪啦——”
水漂漂的叫声忽地远了。
粘稠的液体在脸上缓缓地流淌。左见鸣粗喘着,耳边模模糊糊地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些悠闲、有些温暖——比他高出好多的女人拍了拍他的背,这样说:
“小鸣啊,去把阳台的葱拔两根,你爸炒鸡蛋……”
“毛——”
孩子清脆的声音响起:“好!!”
左见鸣看见自己抓着两根葱,兴冲冲地跑到厨房。
高大的男人背着光,从窗子里透出的光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一下抱住了那个人的小腿,举起手里的葱。
“哈哈哈、爸爸神厨下凡,你高不高兴啊!”
他大笑着,抓着他的腋下把孩子托起来,举过头顶。
“咕呜!!”
听见奇怪的声音,孩子忍不住往窗外看,男人颠了颠他,往怀里抱。他抬起头,看见大人剃青的下巴。
“瞅瞅,炒个鸡蛋给他乐的。”女人笑着凑过来,面容模糊,“哎呦,我们小鸣长大以后可要做一手好菜——”
“露比!”
左见鸣伸出手,他试图看清楚他们的脸,可怎么样也看不清,只好伸出手去摸。孩子的手按在母亲的脸上,像在抚摸一块柔软的布料,微微地下陷。
他像擦拭玻璃一般试图把模糊的记忆都擦拭锃亮。
女人笑起来,她的眼角有细细的纹路,嘴角向两边扬起时露出一些牙龈。当他注视这张脸,他不会去考虑她是漂亮还是普通,他只是眷恋。
左见鸣好想她。
“怎么哭了——小鸣啊,你已经六岁了,是男子汉了,咋可不兴哭啊。”
男人大呼小叫地再把他举高,他的抬头纹很清楚,宽宽的额头下是浓黑的眉毛,他用这张脸做出过无数的怪表情。
“是不是碰着了?”
“我……我……”左见鸣半阖着眼,几乎要闭上,炽热的液体不停地蔓延,遮蔽了他的视线。
他的目光克制不住地流露出眷恋、不舍。
——好累。
——不想离开,想留在这里。
不想要长大。
水漂漂落在他的脸上,含水量百分之九十的身体远比这个无尽严寒的冰洞要来的温暖,像是装入满身的温水。当它落在自己的脸上,左见鸣的呼吸声也愈发地扩大,他不可抑制地清醒一些。
父母才清晰一些的面容又慢慢地拉远。
左见鸣站在远处,看着年幼的自己被父母抱在怀中抽泣。原来当时自己搬椅子去摘葱的时候,从椅子上摔下来,头着地以至于哇哇大哭——
原来以前是那么脆弱的人啊。左见鸣模模糊糊地想,他现在已经不会轻易落泪了,是如父母口中合格的大人了。
“咪咪啦……”
水漂漂将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很轻柔地呼唤他,那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左见鸣睁开眼睛,看着模糊的现实世界。
其实异兽伙伴呼唤的每一声他都听见了,但是左见鸣那一刻选择依偎在父母怀里,选择不当御兽师而是当一个孩子,选择成为留在过去的胆小鬼。
但想要留在过去的人,都被时间推着往前走了。
左见鸣不得不走,他活在了未来。于是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对不起……”他呢喃说。没能尽到御兽师的职责。
水漂漂用触手抹开他额头上的血迹,抱住他。
它和几十个兄弟姐妹的卵一同在海崖悬壁上出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拥有长辈是何等感受。
但它猜想,御兽师现在需要拥抱。
左见鸣的面部肌肉微微地抽搐,他难以忍耐地说:“我、我——我实在是糟糕的御兽师……”
“咪、咪咪啦。”
事情才不是那样的呢。水漂漂在他耳边发出反驳,像水流在深海中那样安静地流淌。
它决定和左见鸣契约。
“就算我、这么任性,就算你没有进化……”左见鸣的声音愈发地低,寒冷包裹住他,从每一处破开的伤口,钻进鲜血淋漓的身体。冰洞里太冷太冷,他流出的血将他带往失去温度的世界。
难以忍耐的疼痛自腰间传来,那块冰石似乎伤害到了脊椎。左见鸣能感受到与此同时,身下的冰山在吞噬他,拉着他缓慢地下坠。
不出意外,他会像其他人一样被秘境带走。
左见鸣轻轻地问:“就算那样……你也要和我契约吗?——娜迦?”
回答他的,是水漂漂紧紧地抱住他的脑袋的动作。
即使进化的约定没有达成也要契约。
因为伙伴之间,未完成的约定是不会比彼此更重要的。
于是银白色的契约展开,飞速地在两者之间建立联系,像一只无形的手拿着细细的银针银线,将他和水漂漂紧密地串联。
左见鸣伤痕累累的手腕上再度蔓延开一处淡蓝的荧光纹路,能量盈盈地、如水一般绽放。契约带来的反哺努力地修复伤势。
但他还是下陷,一半的身体已经落在冰下。
左见鸣说,“我、不想要输……我想要许愿。”他终于说出口,“我想要、再一次——看见我的妈妈妈和爸爸。”
什么愿望都能够实现的万能许愿机,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好事吧?
尽管这样认为,左见鸣依旧想要许愿,他好想念、好想念,无比地想念那个可以放肆大哭的年纪。那个一睁开眼睛,父母还会出现在眼前的时间。
“你们能、帮帮我吗……?”他哽咽着说。就好像在自己的异兽伙伴面前,再一次成为当年受伤了需要关爱的孩子,展现出脆弱。
不过就算暴露脆弱和无助,也是没关系的。因为御兽师和异兽是这样可以承载起彼此的稳固的联系。
像家人一样温暖,像朋友一样陪伴,像爱人一样不可分离。
如此炙热的爱。
毛毛刺蝶会承载起他、寄居童子会承载起他,水剑客会承载起他,水漂漂亦是如此——“咪咪啦!!”
那是当然的!水漂漂用力地抓住他软绵绵的手腕,使劲往上拽。它呲牙咧嘴,像在拽着一头陷进泥沼里的大象。
当然,水漂漂的力气是不足以拽起左见鸣的,所以知道这一点的水剑客会帮忙。左见鸣手腕上,属于水剑客的深蓝色契约灵纹亮起了闪光。
左见鸣下陷的速度慢了一些。
两个异兽的力量不够的话,那就三个。
寄居童子的黑色的契约灵纹开始蔓延,绕着左见鸣的手腕延伸至手肘,能量涌动着。
左见鸣不再下陷,他陷进了异兽和秘境的拉锯战之中,但在这场对战中,决心更强的那一方会赢。
“毛、毛毛!”
下次说这种话就不要用问句啦。
我会无条件地帮助你——早在那个时候起,我们就是不可分离的一体,共有一颗心脏。
御兽空间里的毛毛刺蝶用力振翅,于是左见鸣胸口,有着蝴蝶纹路掩盖的伤痕爆发出璀璨的光,白色的柔和的光照亮冰洞,光在冰晶中流淌,荡漾出绚丽的蓝色。
属于异兽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沿着身体的血脉不停地、不停地流转。
最终通过契约,通过左见鸣,连接起了他们五个。水漂漂抓着他的手腕,拔萝卜一般把左见鸣往上拽。
摔进坑里太倒霉了所以会嘲笑你,但也绝对会把你拉起来,谁让我们是世界第一好的队伍。
不管队伍的名字是叫我们说的都队、暗影炫彩队、冒险团、哩哩露露咪咪啦无敌队又或是水剑客一直没有想好的那个队伍名字。
但毫无疑问的,是个好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