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怪不得越往上走,枝条的叶子就越少。土壤就这么一些,供给可不得紧着前线啊。左见鸣感慨一声,将目光投向六楼。
  601的门——怎么坏掉了?!
  他一怔,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作为被父母耳提面命过的高一生,他视力良好的闪闪发光的两只眼睛如探照灯般就这么扫过六楼。
  六楼同样很安静。
  601的大门以一种歪斜的姿态倚靠着墙壁,从敞开的大门往屋里看去,家具的摆设还很完好,通往两个房间的门能看到同样是打开的。
  左见鸣悄悄地走前,手一伸摸了一把六楼地板,地面出现手指的抹痕,透出地砖不太新鲜了的淡黄色,手套上则是出现了更厚的灰尘。
  ……这地板。他眉头一皱,心中感慨:真脏啊。
  再结合自己家门口的状况,可以判断一个月内没有生物从楼梯上来。
  至于他为什么能得出几个月内没人上来这个结论——左见鸣爹妈曾经委托给他一个重要的家庭任务,那就是隔两天打扫一下楼梯间。
  被浑水摸鱼几个月的地板都没这个脏,足以说明一切。
  想起自己被混合双打的光辉历史,左见鸣甚至有些淡淡的怀念。
  他面色一正,将注意力拉回现在。
  门板下方的合页坏掉了,而门锁偏下的位置则有几道的裂缝,锁更是损毁得彻底。
  左见鸣再看了看裂缝的位置和形状,不禁皱起眉。
  这道门,是从屋里损坏的!
  裂缝从里到外裂开,朝屋内的那个面裂口大,延伸到屋外那个面开口逐渐变小——所以门是从屋内用外力破开的。
  人类直接开门就好,所以只可能是异兽的所作所为。
  异兽大概率通过窗户进入房间的。不选择低楼层而选择最高楼,说明它爬行的能力不弱或是能飞。
  那么,问题来了——抓紧手里的擀面杖,左见鸣脸颊都纠结得挤在一起。
  他到底该不该进去啊?!进去吧,怕有生命危险。不进去吧,好奇心又发作搞得他浑身不爽。
  左见鸣一咬牙,伸出手敲了敲门,以正常音量说话。
  “你好,我是左见鸣,家里有兽在吗?”
  说完,他又后退四五步,窜到休息平台上,打算有动静就直接跑路。
  真要有异兽住里面又那么暴躁,他也认栽了。他就住在四楼,两楼之隔,就算今天没事,迟早也会有事的。
  楼里静悄悄的,屋内也丝毫没有动静。他等了两三分钟都不见得有变化,心里一松,但还是稍微提高些音量开口:
  “我会在门口等十分钟再进去。如果不愿意我进来,就请告诉我。”
  左见鸣站定在休息平台,打开模拟器观察时间变化。
  十分钟,他站得腿都酸了——不是因为身体柔弱,而是一直紧绷心神导致的僵硬。
  “我进来了。”
  时间到,没有任何异状,左见鸣抓紧手中的擀面杖,一步一停地进去601室。
  氧化变黄的墙壁,满是细纹的地砖以及光华不在的家具,无一不说明了时间之久远。
  他踢了踢碎掉地砖上深黑色污渍,皱起眉。
  墙上还有斗争留下的痕迹,深深嵌进墙壁里的爪痕,各处碎掉的地板瓷砖,倚靠在墙的落地镜同样支离破碎,中间凹陷一大块。
  因为斗争痕迹不新鲜,左见鸣并没有太害怕,只是加强了警惕,看了眼墙上枯黄的爬山虎,估摸着这个也是从打开的窗户口延伸进来的。
  他顺着爬山虎的踪迹寻找源头,走进其中一个房间。
  “嘶!”
  一个照面,左见鸣就倒吸一口冷气。干涸很久的深红色血迹遍布室内、坑坑洼洼的墙壁、乱倒的家具、床铺上搭好的被毁坏的巢。
  最后是——
  他的视线落在倒在地板中央的两具身躯上,呼吸不自觉地加重。这是两具异兽的尸体。
  其中一幅干枯、扁平到黏在地上,只依稀能辨别出它生前长得像鳞翅目。
  翅膀破破烂烂,腹部彻底瘪了下去,形如化石,但它那对坚硬的口器还抵着另一具尸体的骨骼上。
  是的,另一具已经白骨化了,灰败的骨头上不剩半点肌肉纤维。
  几十节的脊椎骨,以及标志性的蛇头骨,毫不费力地就彰显了它的种类。靠近口器的骨骼是漆黑的、甚至腐蚀出了洞。
  而它的脊椎骨,也缠绕在鳞翅目的残躯上。
  左见鸣站在这两具死去不知道多久的异兽面前,呼出的气息将口罩染得炙热。他摘下头盔,又扯掉口罩,露出被憋得通红的脸颊。
  死掉太久了,连气味都散得干干净净,他什么都没闻到。
  左见鸣擦了擦脸颊上的汗,心脏不知怎么隐隐抽痛起来。
  靠近窗户的床铺上,是用衣服和被子搭起来的巢,里面塞了其他动物的绒毛。
  几颗支离破碎的蛋安静地躺在那里,蛋壳有些厚实,里头是淡黄色的痕迹,像是残留蛋液干涸后留下的。
  他转头再看一眼那两具尸体,在蛇骨腹部中,发现了蛋壳的碎片。
  “原来……在异兽世界,连蝴蝶也是蛋生的吗?”
  左见鸣试图对自己开玩笑,但情绪仍旧无法克制地一点点下沉。
  靠着各类痕迹,他在脑中拼凑出事实。
  一条嗅到食物气息的蛇类异兽,顺着打开的窗户爬进屋里,吞吃掉了鳞翅目外形异兽的蛋,却被蛋的母亲(父亲)发现,所以它们大打出手。
  斗争的过程中,可能蛋被波及打破了。最后两只异兽斗争到双双死亡。
  血迹干涸到擦也擦不掉的地步了……堪称惨烈。
  或许是因为异兽有类似人的情感和智商,能够沟通,能够交流理解的特殊性——左见鸣不自觉地被影响到。
  他紧紧攥着拳头,不停深呼吸以平复心情。
  鳞翅目异兽为了保卫领土和繁衍的后代拼尽生命,蛇类异兽也为了躲避饥饿的阴影而付出性命。抛去对错的争论,其本质仅仅是两条生命为了生存必经的道路。
  屋外雾气散去许多,但仍旧阴云密布,他看着被树木的枝叶遮去大半的窗户,心中缓缓生起感悟。
  这些都是生命的选择罢了。
  异兽世界不止有温情脉脉,还有无法掩盖的残酷的特性。真实,永远会比他想象得更残酷、更血腥一些。
  ……但也正因为如此,那些温情才会显得无比动人。
  左见鸣脱下身上的外套,蹲在残骸面前。
  他试图分开两具残骸,但它们死死纠缠在一起。
  类鳞翅目的异兽的口器深钉在蛇头骨上,蛇的脊椎骨也将鳞翅目的身躯缠绕锁定。
  它们在战斗的最后关头,用尽一切使出的攻击,最终导致了死亡也不能将它们分离的结局。
  害怕损坏异兽生前的证明,便放松力气。
  “就算死掉,也要杀死对方……这是非常、非常厉害的决心。”
  将自己的外套展开,铺在两具残骸身上,左见鸣语气又轻又温柔:“辛苦了,请好好休息吧。”
  “咔”
  房间内响起轻微的撞击声,打破了伤怀的情绪。
  左见鸣蹭地站起来,带上头盔,警惕地环视周围,但接下来他都没有听见声音,只得疑惑地在房间内走了两圈。
  从窗户吹进来的风拂动了窗帘,带起灰尘,也摩挲着床边爬山虎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奇怪……”
  他的声音含糊地响起,旋即脚步迈开,向另一个房间走去。
  声音越来越远。
  “咔”
  无人的房间内,又响起一声极其轻微的碰撞音。
  不、不要走……已经、没力气了……
  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动却也纹丝不动,身体蕴含的力量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减少。
  它记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也醒来了很多次。但每次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也只会陷入更深的绝望,谁也不知道它在这里,谁也找不到它。
  好不容易才坚持到现在。
  无论如何,也不想要放弃。
  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重,几乎有一瞬要掉进黑暗里。但它死死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几乎要榨干血肉骨髓中每一滴气力,任凭虚弱吞噬自己也不停地推动黑暗。
  恍惚间,它意识到:这就是最后了。
  发不出声音,声音不被听见,就会在黑暗里窒息而死。
  不想死。
  不想要死掉……我不要死!不要死在这个黑漆漆的世界里——
  在床底下的淡绿色的蛋,轻轻地晃了一下,半个蛋身几乎转出床铺投下的黑影。又是一晃,再次撞上床头柜的桌脚。
  “咔”
  一次声音听不到、那就两次、三次——
  如果不被带走会有怎么样的下场,它完全没办法思考了,仅剩的力量全被用于催动身体晃动,光是一次撞击就让世界都强烈震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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