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每次去找赵逍的路上,都像是回到高一的时候,那时他坐在靠近走廊的窗边,而赵逍的教室在他隔壁,每到下课,他总是在期待着下一个路过窗边的人会不会是他。
他决心不去想以后,等赵逍离开日本再说吧,反正也没有多久了。
这个季节的雨下得很频繁。出门就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
出门时并没有下雨,到了车站却大雨倾盆,姜梦真站在站台里躲雨,等着赵逍开车来接他。
下雨的时候,两个人就腻在家里,一整天不出门。
安静的厨房里,只听得到切菜的声音和锅里煮东西的沸腾声,让人有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赵逍非要下厨,姜梦真就走到水池旁,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梅子。
尝了一颗,酸得倒牙。
赵逍正在处理鱼,手上沾着粘液,凑过来,张了张嘴。
姜梦真喂给他一颗梅子。
赵逍嚼了两下,面不改色地说:“不酸啊。”
“我不信,你离我远点,肯定很酸!”见他靠过来,这次姜梦真说什么也不让他亲,抱着梅子碗跑到了客厅。
赵逍眼尾勾起来,心情愉悦地继续处理他的鱼。
把鱼蒸上锅,他们还是倒在沙发上,交换了一个梅子味的吻。
赵逍嘴里的那颗梅子的确是甜的。
只有像赵逍这样幸运的人才能尝到甜的,姜梦真就从来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后来赵逍说要在地毯上做,姜梦真也听他的。
然而从卧室的抽屉里拿套的时候,他发现里面少了两样东西——烟和樱花铃铛。
烟抽了,那樱花铃铛呢?
他问起赵逍。
“可能被阿姨扔了吧。”赵逍轻描淡写道。
家里会定期请钟点工上门打扫卫生。
开始一段新关系后,还留着前任送的东西是大忌,之前留着,只是因为忘了扔而已。
姜梦真猜到了那个铃铛可能是某个前任送给他的。心里并没有太大起伏,也没有什么很难过的情绪,只是想,如果自己也能像赵逍这样就好了。
不难过,但是也不开心。
“你做的鱼不太好吃。”姜梦真声音沉闷地开口。
赵逍拉着他坐在地毯上,一下一下地啄吻他的嘴唇,下巴和脖颈。
“是吧,”边亲边含糊道,“好像有点咸了,我也觉得。怎么刚才不说?”
因为刚才没有看到抽屉里少了什么。
姜梦真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拧巴的情绪,想了半天,才略带沮丧道:“下次还是我来做饭吧。”
……
毕业答辩结束,随着回国日期临近,姜梦真去赵逍家里时,还会帮他一起整理东西。
赵逍原本想找个搬家公司过来把家里的东西收拾归纳一下,姜梦真却主动说他可以帮忙。
把不同的物品分门别类地打包好,放进箱子里,需要邮寄和人肉背回国的东西单独打包,这是一项细致的工作,赵逍嫌太麻烦懒得收拾,姜梦真却非常有耐心。
赵逍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用气泡膜把易碎的水晶杯包裹得严严实实,用胶带封好,然后再装进纸箱。
其他的杯子赵逍都打算扔掉,唯独这个是江户切子特别难买到的一款蓝雏菊杯,花了将近十万日元,说什么也得亲自背回去。
“你这也太熟练了,没少搬家吧。”他也蹲下来一起收拾。
“嗯,”姜梦真平淡道,“我以前经常搬家,都是自己一个人收拾的。”
赵逍愣了一下,“那你好厉害。”
姜梦真笑了笑。
“那块雪板本来就是专门给你准备的,我就不寄回去了,回头叫闪送给你送到家里,”赵逍指了指挂在墙上的雪板,姜梦真只滑过一次的那块,“可以挂墙上,不占地方。”
姜梦真轻轻点头:“好。”
要寄回国的东西基本上都收拾好了。
家里的所有电器和软装基本上都是赵逍自己添置的,他什么也没打算带走,还有很多零零散散的物件,电子设备、咖啡机什么的,赵逍让姜梦真挑一下哪些用得到。
姜梦真走到窗边,取下了挂在窗边的水母风铃。
赵逍眼皮倏然跳了跳,“这个你要拿走?”
“嗯,”姜梦真转身望向他,“我买的。”
赵逍只好不情不愿道:“行吧。”
“在小樽拍的拍立得照片也给我。”
赵逍眼里闪过错愕,“腾”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怎么连这也要?”
“你拍的我很好看,我想留着。”
赵逍:“那是你本来就好看。”
“给我吧,我想要。”姜梦真又说。
赵逍沉思片刻,去了书房,打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几张拍立得照片。
蓝色的相纸边框,和雪景很适配。
第一张拍的时候忘记切换模式,有点过曝。
姜梦真穿着一件灰色的连帽毛衣,身后是被雪覆盖的松树,他微微歪头看着赵逍。
赵逍把这张过曝的照片重新塞进了抽屉。
滑雪板,拍立得,还有水母风铃。
所有的记忆,姜梦真会一个人收藏好,不想被赵逍扔掉。
周日傍晚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姜梦真准备去车站坐车回去,让赵逍把他送到车站就好,赵逍却直接把他送到了公寓楼下。
姜梦真一路上都很沉默,赵逍也反常地没有开口。
下了车,两人站在路灯下。
像往常一样,赵逍看着姜梦真上楼。
“赵逍。”姜梦真忽然开口。
“嗯。”赵逍眉头轻蹙着看他。
“我想了想,你回国之后,还是不要来找我了。”真正说出来的那一刻,姜梦真发现自己并没有如释重负,心脏依然很沉很重地跳动,有一种缺氧般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刻意不去看赵逍的表情。
“所以,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的……”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很艰难,姜梦真停顿很久,“但是,我可能不会等。”
以为赵逍会不解,会质问,但他却异常平静,
所有情绪仿佛早就消解掉了。
“你早就想好了吧?”从昨天开始,赵逍就有一些预感。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个想法,上个月?更久以前?还是说,一直就有?
赵逍在书房里用了很久才压下了那些狂烈的、危险的,想要把姜梦真关在这里,问个清楚的念头。
“对。”
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赵逍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说:“行。”
好像也不需要再问了。
赵逍转身拉开车门。
“你、你开慢点,”姜梦真犹豫着,“路上注意安全。”还是像以前赵逍每次来送他那样叮嘱。
“好,你回吧。”
两人在楼下分别,平淡得好像几天后还会再见一样。
这是他们在东京见的最后一面。
第18章
姜梦真以前比较宅,除了上课吃饭,其他时候基本都待在家里,很少出门,现在却经常到公园散步,去游泳馆游泳,周末有空的话也会到离这里最近的海边走走,可惜并没有在沙滩上捡到过水母。
生活方式变得积极健康了一些,然而内心却没什么改变,依然有一些无法被时间过滤掉的困扰。
有段时间他睡眠不太好,精神上的压力再加上去游泳的次数太过频繁,许久没有发作过的神经性耳鸣又突然造访,会时不时地出现幻听。明明四周没有任何声响,他却总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汽笛声,那声音离得很远很远,却在耳边停留许久,在脑子里留下回音。
刚来日本时,姜梦真住在京都,租了一间小阁楼,每天步行去语言学校上课。
狭窄的阁楼顶有一扇窗户,玻璃外是高远的天空,躺在床上就能看到晴空中大片的云朵缓慢流淌。阁楼附近有铁轨,每天都能听到火车驶过的汽笛声。那段时间,持续性的耳鸣伴随着眩晕、头痛,令他不堪其扰。
更久以前,读高一的时候,姜梦真每周都会坐最早的一班轮渡从岛上到市区上课、学琴。天蒙蒙亮,空中还能看得到暗淡的月亮,轮船低沉而悠长的汽笛声回荡在空旷的海面上,格外突兀。
居住的空间太闭塞,姜梦真开始花更多的时间待在外面,耳朵也被更多的声音所占据。练琴时琴房的器乐声,校园里报时的钟声,东京街头嘈杂的市井声,公园草坪上玩耍的小孩的笑声……他逐渐听不到汽笛声。
樱花树下经常会撞见相拥的情侣,滑梯和秋千那里小朋友太多太吵,姜梦真更喜欢坐在池边的长椅上,看着傍晚时波光粼粼的水面,石道两旁亮起的石灯把树木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所有事物仿佛都融化在模糊而温柔的黄昏里。
草坪的矮坡上有一个占卜摊。摊主是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孩,头上戴着一顶巫师帽,看上去很年轻,但脸上的表情却肃穆端庄。每次路过这片草坪,姜梦真都会看到这个占卜摊,一直是无人问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