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邻居:【莎士比亚的作品年代混乱。《李尔王》的故事设定在公元前8世纪,但剧里到处都是公爵、廷臣、带脸甲的骑士,这都是中世纪才有的人物。现在任何一个三流的网络小说家,在设定时代背景的时候,都不会出现这么荒唐的错误。】
  闻笛:【三流?你他妈说谁三流?!】
  邻居:【剧情逻辑也一塌糊涂。李尔和几个女儿生活了一辈子,随随便便就听信了大女儿和二女儿的话,不信任最心爱的小女儿。葛罗斯特也是,一个儿子给另一个儿子按上罪名,他没有当面问过自己的儿子,就直接给他定罪。这两个人物的悲剧完全是因为这些不合理的情节发展造成的,没有一个读者能跟这种人物产生共情,情节安排简直愚蠢至极。】
  闻笛:【你懂个屁的莎士比亚!夸张和超脱现实的手法就是莎剧的特点,有象征意义,你懂什么叫自然之镜吗?】
  邻居:【所以你也承认他年代混乱、情节推动全靠不合理的人物行为逻辑了?】
  一股无名之火像火箭一样从喉咙口喷射而出,闻笛义愤填膺,一跃而起,抓着手机在房里激情兜圈。
  闻笛:【用21世纪的现实主义挑中世纪戏剧的刺,你是不是没看过名著?自己品味不好别说瞎话。】
  他写下了洋洋洒洒的千字小作文,论述莎剧中的人物性格塑造及其象征意义,结果对方死抓逻辑问题不放,针对背景设定,一条条指出人物言论与人物设定之间的矛盾。这逐字逐句批判的劲头,和《外国文学研究》的审稿人如出一辙,一瞬间让闻笛陷入被c刊支配的恐惧。
  邻居:【都21世纪了,对权威要有质疑精神。把这种逻辑混乱的东西捧上神坛,还不准别人分析,指出漏洞,这就是文学霸凌。】
  闻笛:【??谁霸凌谁?不要血口喷人!】
  邻居:【喜欢这种炫耀辞藻、叙述冗长、情节松散、结局草率、平庸乏味的作品,还盲从那群自诩权威的文学评论家,把它吹得天花乱坠,才叫没品味。】
  闻笛暴起。这人把他的文学偶像践踏到如此地步,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冲出房门,拿起客厅的一只鸡毛掸子,走到大门前,正要冲出去和隔壁决一死战。握到门把的一刻,又停下来,怒气冲冲地退了两步,用掸子对着大门使劲挥舞。
  在客厅里吃早饭的室友于静怡看着他,满脸茫然:“你怎么了,跟个炸毛公鸡似的?”
  闻笛用鸡毛掸子指着门,愤慨道:“对面那个混蛋侮辱我的研究对象!”
  于静怡一头雾水,闻笛从小提琴开始,简述了一下对方人神共愤的行径。
  于静怡听完一脸惊奇:“小提琴?”
  闻笛目瞪口呆:“这声音跟钻脑壳似的,怎么可能听不见?”
  于静怡放下筷子,仔细听了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把房门打开,好像就能听见了,之前客厅里声音很小。”
  闻笛皱起眉,把房门关上,声音果然小了很多。他又去于静怡的房间屏息细听,基本没有声音。
  邻居拉琴的声音本来不大,主要是难听。怪不得楼上楼下都说没听到。估计闻笛的卧室和拉琴的房间紧挨着,所以……
  “合着就我一个人遭殃?”闻笛义愤填膺,“怎么能这样?”
  “你打算怎么办?”于静怡观赏他拿鸡毛掸子的样子,“找他算账?”
  闻笛立刻把鸡毛掸子放了下来:“别开玩笑了,我打得过谁?”
  再说了,挑衅邻居太惹眼了,他是个黑户,最好不要跟楼里的人有直接接触。
  “唉,那就忍忍吧,”于静怡宽慰他,“老刘你都忍了三年多,忍他一时半会儿不是问题。”
  闻笛悲愤交加。
  他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命犯太岁,生活、感情、学术,三位一体的倒霉。
  他憋着一股气回房,临走前转过身,对于静怡说:“以后垃圾袋都买黑色的,浅色袋子一点隐私都没有!”
  于静怡摸不着头脑:“淡蓝色袋子不是你选的吗?淘宝上打折,你一口气买了十卷呢,现在一半都没用完。”
  闻笛在物尽其用和强迫症邻居之间纠结了一会儿,忍辱负重地放下鸡毛掸子:“算了,用完再说,十块钱也是钱啊。”
  于静怡早知道他抠门,一点不意外。她把麦片碗放到水池里洗干净,看着气呼呼的舍友,犹豫了一下,问:“你换校园网密码了吗?”
  闻笛从悲愤中暂时回过神,眨眨眼,反应过来:“哦,对,之前系统提醒更新密码来着。我换了之后忘了跟你说了,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于静怡说,“是我蹭你的账号。”
  t大用雄厚的财力买下了浩如烟海的数据库,在读学生可以凭校园账号免费使用、下载。虽然早已离开学校,于静怡也关注着语言学期刊的动向,闻笛就把自己的账号告诉她了。
  “最近语言学有什么有意思的研究吗?”闻笛问。
  谈到前专业,刚刚还一脸困倦的于静怡瞬间精神了:“上一期的linguistics有篇文章挺有意思,讲的是土耳其库斯克依的一种语言,叫口哨语。”
  闻笛眨了眨眼:“用口哨交流?”
  “嗯,那边的牧民口哨穿透力很强,在没有手机的年代,他们能隔着山用口哨交流,传播距离可以达到八公里。”
  闻笛一边“哇”,一边拿出手机,打算把新密码发给于静怡。可是按了几次,屏幕都不亮。
  “又自动关机了,”闻笛嘟囔着,“你是不是要上班了?你先走吧,我一会儿把它弄开机了发给你。”
  于静怡背起包,把钥匙抓在手里,担忧地看了眼闻笛的手机:“我看到它自动关机好几次了,要不去修一修吧,要是在外面坏了怎么办?”
  “没事,它插上电源就好了,”闻笛说,“修手机多贵啊,这么老的机子,还不如换一个划算呢。”
  话是这么说,他也没买新的。博士生一个月有国家发的工资2700,加上做助管,一个月收入5400。学校里吃住便宜,足足够用了。不过他还是想攒点钱,毕竟家里也没底子。
  这手机是五年前一个高中同学的,换了新的就把旧的给他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这手机今年贵庚,出点故障太正常了。
  平常用着挺好的,能不换就不换吧。
  于静怡上班去了,闻笛回到房间,把手机插上电,果然就能开机了。他把新密码发过去,看了看备忘录,决定不理隔壁吹毛求疵的恶棍了。他还有堆积如山的杂活要干,导师隔几小时就要催一下进度。
  结果他刚在书桌前坐下,隔壁的小提琴声又响了起来。这回比上次更加魔音入耳,既像锯木头又像钻井盖,同时还有一丝小刀划玻璃的刺啦。
  心里酝酿的怒气就像活火山,每一个音符,都是往活火山里扔核弹。
  闻笛在电脑前填报申请材料,耳朵里吱呀作响,越写越憋屈,越写越郁闷,闷得呼吸不畅,胸口刺痛。
  他决心去图书馆待一天,总不至于到了晚上还拉吧。
  等到夜色如墨,他从学校回来,走到门前,果然没听见琴声。
  好极了,大不了每天出门呗。
  谁能想到,在他进门的时候,隔壁还安安静静,刚一坐下,琴声瞬间响起。
  吱呀声像在椅子上安了图钉,闻笛跳了起来。这就是在针对他吧!这绝对是在针对他!
  深夜emo加上体力不支,闻笛的悲愤达到了顶峰。
  他啪地把包扔到地上,拿出一沓草稿纸。他非得出了这口气!
  闻笛在房里来回踱步,终于想出了他力所能及的最无耻、最肮脏、最恶毒的诅咒。
  第二天早上,边城起床时,发现邻居半夜两点给他发了条信息,是一张照片。
  照片拍了一张纸,上面手写着三行字,各个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愿我那老娘用乌鸦毛从不洁的沼泽上刮下来的毒露全部倒在你身上!
  愿西考拉克斯一切的符咒、癞蛤蟆、甲虫、蝙蝠,都咒在你身上!
  愿一阵西南的恶风,把你吹得浑身都起水疱!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三行来自莎士比亚《暴风雨》
  本文每周二四六的早上八点更,不出意外的话(意外指审h意外)
  第3章 命运是一位捉弄人的诗人
  国庆节结束前夕,闻笛完成了导师的申请材料,安排好奖学金答辩事宜,整理好保送生资料,并且修改了论文。
  他睡了昏天黑地的一觉,从奈何桥上爬了回来。这魔鬼的国庆折腾掉他半条命。刚在体重秤上称了一下,又轻了三斤。
  他从床上滚下来,走到客厅扑通一声跌进沙发,歪着倚在靠枕上,打开手机,没有新信息。可喜可贺。
  他想起什么,切进小号,邻居也没有动静。
  发出诅咒后,他本以为对门会第一时间激情回骂,没想到假期里安安静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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