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带着变声器跟小孩子说话,太可疑了吧。”
孟初低头又笑了笑,从包里掏出一个泛着寒气的纸盒。“你送玩偶的时候买的,”他递给付关山,“快化了。”
付关山看着手里的迪士尼联名雪糕,摘下口罩,长叹一口气:“终于吃上了。”
孟初看对方残忍地咬掉了米奇的耳朵,夕阳透过玻璃照进来,这一刻,世界陷入了他喜欢的静谧。
然后他说:“谢谢。”
付关山抬起头,手里还有米奇残余的微笑:“什么?”
“我知道你是想带我来春游,”他小时候从未去过的春游,“谢谢,我玩得很开心。”
付关山愣了一瞬,随即露出“区区小事”的表情。“我也很久没来游乐园了,你知道,太出名了嘛,不好来这种人多的地方。”
孟初知道他只是在寻找借口,一个让快三十的人坐旋转木马的借口。
有些事,即便现在有机会弥补,多少因为过了那个年纪,拉不下面子。
何况他遗憾的不是没有坐上色彩缤纷的旋转木马,而是没有那个起哄、喧闹、吵嚷着拍照的同行人。
“谢谢,”他说,“明明是你的生日,还来满足我的愿望。”
付关山望着他,伸出手,点了点他的额头。“谈恋爱不用那么郑重啦。”
因为握着雪糕,指尖是冰凉的,在皮肤上留下了清晰的触感。孟初感受了一会儿那凉意,才问:“郑重吗?”
“嗯,”付关山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不用那么感动,也不用有负担。过生日也是,有特别的礼物,我当然喜欢,没有的话,随性一点,说句生日快乐,我也很高兴。”
“哦,”孟初为难地说,“我有一点郑重谈恋爱的经验,还有很多单身的经验,但是没有随性谈恋爱的经验。”
付关山因为这句话笑了起来,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刚才说错了,别放在心上,”他说,“那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之一。”
孟初的心脏忽地一颤。这还是付关山第一次直接说起他喜欢他的地方。
“生日的时候,不该说点真心话吗?”付关山笑吟吟地望着他,“认真听我说娱乐圈八卦的时候我喜欢,接完吻之后茫然的样子我喜欢,吃到我做的饭,睁大眼睛的时候,我也喜欢。”
摩天轮升到最高点,太阳也逐渐沉没,孟初的脸被余晖映得通红:“哦……那……我有让你不喜欢的地方吗?”
“哪里都喜欢。”
“说着话就会讲科学术语的时候呢?”
“那些时候最喜欢。”
孟初惊异地望着他,眼神流露出怀疑。
“你讲到科学的时候,那么自信,从容,”付关山说,“就像站在舞台中心一样,闪闪发光。”
尽管他竭尽全力,也只能听懂其中的只言片语,尽管他总是为破坏气氛的术语恼怒——无论这打断是出于故意,还是单纯出于职业习惯——触及科学的孟初,最有魅力。
他摆弄着那些显微镜也无法看清的细微电路,仿佛这是他脚下的国度,那拇指大小的晶圆,就是他的臣民。
站在他的领域中,他是那样强大、迷人。
孟初怔住了,他眼中闪烁着摩天轮的灯影,亮晶晶的。许久,他才说了一句:“谢谢……你的生日……怎么夸起我来了。”
付关山望着他逐渐昏暗的面庞,翘起腿,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哦,你也知道是我的生日,说句谢谢就完了?”
孟初怔了怔:“那……”
“我跟你说过那么多好听的情话,你也说两句给我听听。”
孟初眨了眨眼。
“我可提醒你,我演过的爱情片不计其数,普通的情话打动不了我,”付关山挑剔地说,“你好好想想。”
孟初抬起头,又用那种令人一颤的目光地望着他。
付关山心脏一紧,随即又气恼起来。“不要就这么看着我,”他靠近他,“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当然有了,孟初想,有很多。
比如,每次见到你,我的身体像被撕裂成两半。一半的我想冲上来,紧紧抱住你,一半的我只敢站在原地,远远看着你;一半的我想着,千万别主动靠近我,你不靠近,我还可以故作淡然地掉头离开,一半的我却期盼着,来到我身边吧;一半的我感到心里涌出强大的力量,好像什么都可以做到,一半的我却觉得渺小而脆弱,因为我的一部分是玻璃做成的,我怕我有一天会不小心摔倒,让那些碎片把你割伤。
然后他说:“我爱你。”
日光逐渐隐没,远处的城市灯火逐次亮起。
付关山像是被定住一样,静静地望着他。
就像现在这样,光是被这样看着,他也能感觉到,体内的玻璃碎片哗哗作响。
然后,对方忽然向前,吻住他。
响声停止了。世界从未这么安静。
时光倒退二十年,他决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如此渴望另一个人的温度,他的吻是他愿意花费一生来解答的问题。
忽然,船舱一震,舱门打开。
付关山戴上口罩,抓住他的手,在工作人员惊疑的目光中跑开了。
游乐园内部有酒店,他们一口气跑到那里。坐电梯时,孟初想到那对旁若无人的情侣。他有些理解他们,因为与所爱之人在一起时,光线和重力都像是弯曲的。比如现在,他望着付关山,似乎全世界的光都集中在对方身上,让他能看清每一寸皮肤的纹理,每一次呼吸时肌肉的运动,好像对方施予他某种魔力,让他看他时,一切都变得更清晰了。
付关山拉着他冲进房间,把他推到床上,解开自己领口的纽扣,娴熟地把上衣从头上拽下来。来脱他衣服的时候,动作停滞了一瞬,仿佛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他花了两秒才点头,不是因为畏惧疼痛,而是看见眼前完美的躯体时,心中涌起一股忧虑。他怕自己太苍白,太瘦弱,他一寸又一寸地显露在对方面前,看着对方的身体时,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
不过,这个过程稍纵即逝,因为很快,对方的皮肤与他紧紧相贴,一股悸动从胸口炸开,他的心脏开始发麻,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身上的人停下动作,望着他,没有再说那些调笑的话,只是低下头,从他的额头一路吻下去。
他此时也很想说些什么,一些莫名其妙的傻话,比如,现在他庆幸他们是如此不同,这些差别让他们产生距离,又让他们努力消弭距离,这个愈来愈近的过程是如此艰难,又如此动人。就像现在,他一点点融进他的身体,在痛苦中,那些玻璃慢慢融化,长出新生的血肉。
身上的人停下来,低声问他痛不痛。
他望着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抱紧那个与他毫不相似,却同归一途的爱人。
第36章 串扰
串扰:两条靠得很近的导线“互相干扰”的现象。<例句:我们婚姻中的一切串扰隐患,都将被我铲除(真的不能加一个“强壮”表情包吗)!>
隔一段时间,院里就要例行去“学术乞讨”。在这个艳阳高照的夏日,院长带着付燕平,付燕平带着组里几个年轻老师,先去跟市政府科技局的几个领导碰了碰头。孟初出现在这种会议的价值只有两个,一个是凑人头,领导讲话,下面人少了不好看,另一个是彰显学校引进人才的努力——“这是我们去年招的三清博士”。
孟初努力笑得阳光一些,尽量保持握手时肌肉松弛自然。
领导会官方地夸奖一番,孟初点头、感谢、谦让三连,但其实真正想说的是:购房补贴什么时候能落实一下?
聆听完教诲,他们才启程去企业。一般来说,高管会让懂技术的工程师带领他们参观展厅,向他们介绍产品,以及生产过程中的困难。
然后教授们需要绞尽脑汁,思考怎么能把自己的研究和对方挂上钩。
毕竟不是每次企业交流,都能找到合作机会,所以,很多时候,这种活动就是痛苦的无效社交。
孟初站在展厅门外,期盼这次痛苦能孕育出钱来。
“各位老师,抱歉久等了。”
孟初猛地抬起头。
完了,这场访问开头就跌进了谷底。
“我叫魏谦,是常威研发部的工程师。”
孟初望了对方一眼,就赶紧望向门前的雕塑,好像对那个喷水的壶嘴很感兴趣。
可惜为时晚矣,对方和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魏谦愣了愣,明显认出他了,但随即恢复笑容,开始一个个和教授们握手。
轮到孟初的时候,礼节没有更多也没有更少,好像他们不是高中同学,也没有尴尬到极点的过往。
孟初跟在魏谦身后进了展厅,迫切希望自己有一件隐身斗篷,在他需要仿生学救命的时候,它在哪里?
他带着蜷缩到砖缝的欲望,听完了整场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