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周延昭已经懂了:少主不想在洪掌柜这里暴露身份,也不想让洪掌柜接触修真界的阴暗血腥。
  这人跟少主关系肯定不一般。
  没有朋友夜里喝酒不点灯,还会喝得头发和衣襟上都往下滴水。
  也是奇怪,这两个人明明行的是偷香窃玉之事,偏偏又很怜惜对方,不会将冒昧的痕迹留在衣服外面。
  他们大概很相爱。周延昭有些牙根泛酸。
  注意到法门寺的假和尚也神色痛苦,不停念叨《心经》,表情好似吃了豆汁醋鱼配鲜切柠檬勾兑青梅汤,周延昭才觉得好受些。
  ……
  “都坐下吧,兄弟们。”
  酒肆大堂里的桌椅被客人收拾整齐,风满楼端着烛台重新落座,又掐去一截烛芯,“事关机密,注意措辞。”
  酒肆大堂里,只听得见不同频率的呼吸声,夹杂厨房方向洪辰雨忙碌的动静。
  看对面二人如坐针毡,痛苦地头脑风暴,风满楼心情不错。
  他闲着也是闲着,遂运功使内力往眼部集中,不多时,瞳孔形状发生微不可察的畸变。
  眼中的谢长安还有周延昭,都变成了黑白相间的纯色虚影。
  其中谢长安身上的黑色要更浓烈些,并未超出白色太多,可见他们都是不好不坏的人,可以相信,但不可以全盘相信。
  这就是风满楼修习《不见别离》的妙处了,凭借功法便利,能无视修为差距看清万物灵魂的颜色,黑为恶欲,白为善念。
  众生皆是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的,包括父亲们和风满楼也不能免俗。
  黑白五五分,是初生的婴孩;黑白四六或者六四分,是善良或者不善良的普通人和普通修士;黑七白三和黑八白二多,黑三白七和黑二白八少,前者常见于凡间的名流巨贾、修真界各大宗门的掌门和长老,后者往往风满楼还没来得及认识,就已经躺在坟里。
  黑一白九的,风满楼较为熟悉的有四个,申屠的三位老师还有风眠;黑九白一的,魔修中有几位成名多年的大能,正道中有几位擅长唱戏的演员。
  至于申屠灵魂的颜色……风满楼无法用语言形容,略过。
  风满楼初次学会《不见别离》时,申屠带着他在一家卖人肉的旅店钓鱼执法。
  小家伙好奇运功,却冷不丁看见到处都是漆黑诡影,铺天盖地的恶念好似无数杀招袭来,吓得他缩在墙角抱头蹲防,干呕不断。
  于是申屠睁开眼,旅店燃起大火,蛰伏的恶人全部死了。
  仙尊刚杀了人,但在他的孩子面前,神情依旧慈祥。
  他抱起奶猫顺毛撸着绒毛,哄了好久,“别怕了。”
  “他们都是大奸大恶之徒,灵魂纯黑,看不见一点白,好恐怖。”风满楼还是抖得厉害,“我练的是改良过的《不见别离》,不运功就眼不见为净。爹每日睁眼就是无数阴恻恻的黑白诡影,这么多年怎么熬的啊?”
  申屠安抚幼崽的动作变慢些许,似乎陷入回忆,“其实我也会害怕,只是想起世界上除了恶人还有善人,还有不好不坏的人,就不怕了。”
  风满楼闻到八卦的味道,不炸毛了,改当合格的听众。
  申屠却话锋一转,“无双镇上和你一起玩的洪晨雨,他灵魂纯白,是极其稀有的天生纯善之人。”
  风满楼:“哇塞。”
  他没想到,洪晨雨没有灵根不能修炼,却有着听上去好像很厉害的体质。
  申屠又道,“你想起那孩子,是不是就没那么害怕?”
  风满楼连连点头。
  他确实不怕了,甚至感觉身体里充满抛瓦!
  看见风满楼恢复活力,申屠笑了笑,继续闲话,“这样的人除了洪晨雨还有两个,一个你很熟悉,无涯观的言说,另一个是沧澜江北的魔修,灵宗宗主文轩。”
  风满楼低声说,“看来不是很少。”
  文宗主和他也很熟悉呢!
  申屠戳戳自家幼崽的小脸,“除了他们,我上次遇见纯善之人在三千年前。”
  “那确实稀罕。”风满楼感慨完毕,又问,“您教导过我,修真即修身,那位前辈既能维持纯善,想必道心极其坚定,如今也成就了一方大能吧?”
  “他死了。”
  风满楼乖乖捂嘴,很识时务地没问那位前辈与申屠还有何故事。
  “纯白的灵魂难分辨、难染黑,很容易死。”申屠娓娓道来,好像在教孩子,又好像在讲故事,“好在你有《不见别离》,想救他们很容易,别留下遗憾。”
  风满楼记住了申屠的话。
  他再长大些,诚如父亲期望的那样,凭借《不见别离》便宜行事,但求问心无愧。
  最开始是为了防止自己不在道统纷争中殒命,维系双亲的感情和他们的小家,顺便再救些可以救的人。
  再后来,是为了保护三个纯白的灵魂。
  近期,风满楼路过苍嘉城时,发现这里黑色为主的修士灵魂,略多。
  他不能坐视不管,私下拜访城中的法门寺和天音阁的高层,旁敲侧击,确定两边都犯下伤天害理的大事,就使了点手段参与到门派混战中,伪装大乘期修为,趁乱打死打残几个有明确作恶证据的修士。
  没直接雷霆手段擒下罪首开始调查,是因为风满楼怀疑法门寺和天音阁都有上家,遂以人命投石问路。
  这不,背后的势力坐不住了,送了两个活证据出来,好巧不巧落在风满楼手上。
  风满楼预见到自己接下来一段日子会非常忙,他忙,就看不得别人清闲舒坦。
  打扰他好事的活证据们还不够痛苦啊……
  “酒菜来了。”
  洪晨雨多年经营酒肆,唱菜的声音敞亮,布菜倒酒也老练,他对客人求助的眼神熟视无睹,本职工作完成,搓搓手,准备继续回后厨捣鼓他的酒缸。
  风满楼突然叫住洪晨雨,“你竟舍得离开我,伤心。”
  声音幽怨,听上去很难过。
  洪晨雨对风满楼演技的认知有待提高,他变得不知所措,“没有……”
  你是我最喜欢的馒头,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但我知道雄性馒头讨论事情的时候,不会喜欢被无关的馒头围观。
  我应该避嫌。
  ……
  第9章
  “既然舍不得我,那现在就过来。”
  风满楼用的是命令语气。
  洪晨雨:“噢。”
  风满楼面前,洪晨雨总是很乖,所以祂会听话地在风满楼身侧坐下。
  无关记忆里有关馒头的常识,祂的行动会以风满楼的意志为准则。
  酒肆的桌子还算宽敞,他们两个成年男性可以坐在同侧,只是身体必须靠得很近,能隐约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而且,洪晨雨还注意到,从祂落座起,风满楼就开始一只手的手肘靠着桌面,掌心状似无意地向着祂。
  风满楼的手,掌纹清晰,指节分明,筋骨的形状隐约透出皮肤,很美味的样子。
  唔……
  馒头,这是想让我碰他的手?
  洪晨雨的思维控制住行动,于是他偏头将脸颊贴在风满楼的掌心,双手捧住风满楼的腕部,亲昵地蹭蹭,“这样对吗?”
  风满楼不言语,只攥住洪晨雨覆盖额头的碎发,落下蜻蜓点水似的吻。
  “做得好。”
  说时迟,那时快。
  编故事的活证据们不抓耳挠腮了,都揣起酒碗就是猛猛喝,菜也不敢吃,仿佛这样就能掩饰尴尬到无以复加的表情。
  “咳咳咳咳咳……”
  是谢长安喝酒喝太急,被呛到,咳嗽咳得停不下来,稳定在每次呼吸的间隔咳出两声,演得特别真。
  “师父,周兄,我……咳,咳,现在实在不方便说话,咳,咳,周兄你替我和老师说明来意,我出去吹下风,缓缓,咳。”
  然后头也不回地逃出酒肆大堂,躲去门口偷闲,留周延昭独作挡箭牌。
  气得周延昭暗中把这混账东西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却因为无处发泄怒火,只得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而在周延昭放下酒碗时。
  他突然手抖得厉害,又僵硬地回头,瞥见酒肆大门的门缝里有双狗狗祟祟的眼睛,只敢和周延昭对视片刻,就愧疚地缩回门后。
  周延昭终于知道谢长安为什么要躲了。
  几人结伴给上位者汇报近况,先说话的先犯错,少主在谢长安眼中是位陌生大能不假,可谢长安会算卦会相面,不可能看不出少主并非锱铢必较之人,错了就错了,不会特别危险,没必要躲避少主的问话。
  吓跑谢长安的,是在少主身边盘亘的黑鳞金睛大蛇!
  那个叫洪晨雨的凡人不见了。
  将洪晨雨取而代之的黑蛇身长至少十余米,神情呆萌无害,乍看上去与洪晨雨极其相似,但拟人的蛇比普通的蛇更恐怖。
  周延昭初见洪晨雨时,就确定对方没有灵根,经脉里更无凡俗武学的内力流转,是纯得不能再纯的凡人,只是凭借尚可的容资与体贴的本事,才在少主身边占一席之地。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