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秦远枝笑道:“冬天冷,你坐在灶边烤烤火也行,顺带帮我看看火。”
庄梦蝶抬头想要回应的时候,对方已然背对着自己开始在菜板上切着其他的菜了。
她不经意间发呆往外面看了去,室外又飘起了纷飞大雪,轻飘飘的雪花贴在了绿菜叶面上,有的化成水,有的结成薄薄一层白霜。
厨房外有块菜地,庄梦蝶这会儿才注意到,看秦远枝现在所用的菜,貌似全是地里所摘。
见着她忙手上的活,庄梦蝶问:“外面的菜也是远枝在管吗?”
秦远枝依旧背对她,然后传来淡淡的一声嗯。
庄梦蝶回想起了刚刚秦远枝伸手帮自己下台阶时。
她身躯明明清瘦,手背却青筋明显,施肥挑重一定是她一人而为。
这时候,刘春富背着两只手一副悠哉模样从门口走进来。
“远枝啊,做得什么这么香?”
秦远枝转身揭开铁锅,锅里的白色雾气涌入她的视线,“白菜炖粉条啊。你不经常吃嘛,村长。”
庄梦蝶缓缓起身跟着叫了一句:“村长。”
刘春富抬起手示意她坐回去。
“我就路过这里,顺带来见见我们学校新来的庄老师。”
“庄老师才来还习惯这里吗?”刘春富搭了张椅子跟着坐在了火边,双手掌时不时靠近取暖。
庄梦蝶扬起笑意:“这里的人都很好,谢谢村长愿意给我机会。”
刘春富抬头看了眼秦远枝认真的背影,然后小声道:“有什么都和小秦说啊,缺什么也一样。这人啊,是个热心肠。”
“尤其,你还是从北京来的。”
庄梦蝶有些疑惑,见着她不解,刘春富到是率先告诉了她。
“她对北京有不一样的感情,至于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刘春富摊开手,一副假装神秘却又不知而失败的摆烂感。
可能大城市是每个困于深山之人的向往。
刘春富的话里大概传递的就是这样的意思。他说,别说是秦远枝了,就算是他也很想去遥远的北京看一看。
窥望北京的繁华,见识前人留于后世的宏伟。
那样,此生才算无憾。
刘春富和庄梦蝶聊了一会儿,这时候起身往外走去。
秦远枝拿着菜刀,扭头问:“村长,不吃点吗?快好了。”
刘春富立在门口笑着摆摆手:“你大娘给我留了饭呢,等会儿我忙完了回家吃。”
“那你慢点。”
庄梦蝶也跟着,“那您慢点,村长。”
“得嘞,身子骨硬着呢。”刘春富背影隐于雪里,嘱咐的声音还未断,“记得给土地公土地婆送一份。”
秦远枝笑着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视线跟着外面的人带了半截,然后又慢慢收了回来望着庄梦蝶。
“待会儿庄老师要和我一起去隔壁的庙子吗?”秦远枝眉眼淡淡,静静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庄梦蝶问:“可以吗?”
在她的认知里,有些地区会因为风俗传统不一样,忌讳一些外来人员踏足这些地方,以至于她不确定的问了一嘴。
秦远枝揭开大锅的锅盖,直冲的白雾遮盖住了她那张狡好的脸。她手里揪着面团块,随即将面团铺平放于锅边,这个动作她前前后后反复了很多次,直到锅边围住一圈黄色的玉米面馍馍。
距离给学生打餐还有半个小时左右,秦远枝摘掉围裙,打了两份放进了竹篮里。
庙子离学校不远,间隔五百米左右,基乎可以说就在小学隔壁。
“小学本来就是原来荒废了一部分的庙子改成的。”秦远枝提着篮子走在路上和庄梦蝶说了一些之前的情况。
庙子外围不大,门口修砌了四五阶的石梯,正对着,被雪完全覆盖已经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阶。
进门两座石像立在高堂,石像脚下像是新鲜残留在香火台里的香火梗和灰屑。
庄梦蝶抬头望了一眼。这里香火旺盛,轻轻闻嗅能够闻见细香混合进空气的独特气味。
秦远枝放下篮子,将馍馍和菜全部端了出来,在高台上摆放整齐,然后点燃三根香立直身体拜了拜,最后插进了香火台里。
“每周至少供奉一次土地公土地婆,这是萍水乡的规矩。尤其是动土开路的时候,有时候来找他们老人家求婚姻也是灵验的。”
“求婚姻?”
“对。”
“若是有哪对新人家里对他们的婚姻有异议或者反对,他们就会来这儿扔铜钱,丢满九十九次反面为止,那便代表他们也同意。”
“那…抛掷的次数有限制吗?”
“有,只有一百次。”
也就是说一百次机会,必须在这有限制的机会里抛出九十九次的反面来,庄梦蝶觉得站在科学的角度来看,这样的结果基乎不可能。
第7章 “我背你回去。”
庄梦蝶吃过中饭,午休之后是她来这里的第一节课,因此她格外珍惜。她提前进了舞蹈教室,视线扫着镜中的自己,她撩开裤腿,大腿下那截义肢就这么安静的立在最下面。
缺失这条腿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她明白,发楞间她朝着镜子里的庄梦蝶自嘲的笑了一笑。
挺可笑的,在台上舞蹈的人却丢失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教室不大,但足够容纳下那几个小孩。
跟着庄梦蝶这个外来老师学习全凭兴趣和意愿使然,来这里的有四个女生外加一个男生。
这到让庄梦蝶在等待学生进门的时候眼睛突然一亮,她以前带过的学生里喜欢舞蹈的男生基乎可以说是没有。
作为一个老师,她再次燃起了倾囊相授的欲望。
面对这群丝毫没有基础且年纪尚小,庄梦蝶转变最简单的沟通方式进行教学。
在开始之前,庄梦蝶先问了她们一个问题。
“大家能告诉庄老师为什么想来学舞蹈吗?”
这句话她曾经在舞蹈培训班也问过同样的一群孩子,只不过的是这群孩子听后的第一反应是茫然,并未第一时间给她反馈。
这时候有个女生举手回答她的问题:“庄老师,我我想从这里出去,去省城,或者是大城市里,想让别人看见我跳舞的样子。”
庄梦蝶神色随即黯然。曾经那个叫方涞的孩子也说过类似同样的话。
“方同学以后有什么梦想啊?”
“我想世界满地表演,还有,想要成为老师的得意门生,让庄老师一辈子都为我骄傲!”
“人小小的,野心倒不小。”
曾经方涞瘦小的影子和底下这个女孩的面庞重叠在一起,庄梦蝶双眼立马起了一层水雾,置于暗处的手揪住自己的大腿努力克制住情绪。
过了很久,才有人接二连三的回答她刚刚的问题。
想要走出去的心思在她们的心里扎根,只是她们愿意试一试不同的方法。
第一天教学,庄梦蝶没有示范太复杂的动作。
庄梦蝶刚停下,底下那个男生便突然问:“庄老师的右脚为什么和我们的不一样啊?”
听到此,庄梦蝶赶忙埋头将自己右侧的裤腿又往下拉了拉,索性刚才义肢露出来的部分不多。她不担心学生看见自己真实的样子而嫌弃。
她庆幸的缓和了一口气,万幸的是他没看清楚,不然害怕会因此吓到她们。
“我”
庄梦蝶就在想要开口解释的时候,秦远枝却是突然出现在门口,然后接过男孩的疑问回答:“石头,你好好学,不要不尊重庄老师。”
“哦”
秦远枝立在门口观望了很久,期间没有小孩儿再问过一句关于跳舞以外的问题,学生的进程也就加快了些。
下了课,庄梦蝶也便知道了秦远枝为什么明明有事却出现在了这里。外面放着一个小拖车,上面放了几袋大米,她需要把这些米都搬进学校的储物室,以此保证学生的三餐。
“远枝为什么替我讲这些,其实我可以自己和他解释。”庄梦蝶讲话的时候静静的走近她旁侧。
为什么说这话,是因为庄梦蝶的心里犹然升起了说不上来的不痛快。
这一点秦远枝看出来了。
秦远枝习惯般的拍了拍手上已经化掉的雪水,同旁侧的人说:“石头父母在工地上走的,两个人都被起重机压死了,所以这个孩子我格外关注,没和庄老师说,是怕你有压力。”
届时,庄梦蝶脸上浮现出短暂的尴尬,但又很快消失。再次扫过对方眉眼的时候,这人的视线已经落向了别处。
秦远枝望向外面雪地里正在打雪仗的孩子,然后一脸落寞的说:“他还不知道。”
“石头现在只有一个奶奶,他经常守在村口等自己的父母,每次等来的只有失望,现在他不会再去村口守着了,也渐渐的不再像以前那么活泼了。”
“……”
“小蝶啊,妈推你出去散散心吧。”
昔日母亲的话响起在自己耳边,像一阵风融了霜寒刺进耳膜。失去右腿的日子,庄梦蝶何尝不是被命运剥夺了鲜活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