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又悄无声息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秦远枝跟在身边一起下了车,“你等等,后背箱门卡得太死,你打不开。”
想帮她的借口不用找,后备箱的门即是事实也算作借口。
客车门被重重摔下才关合,秦远枝一直很头疼,已经和上面交代过很多次了,一直没批下来换新车。
“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女人的眼神好像很清楚秦远枝为什么会帮她,因为什么帮她。
不过她愿意接受这个陌生人的善意。
秦远枝也捕捉到了她清楚明白一切的眸色,她将行李箱置于她跟前,眸中还是略微带着一丝慌乱然后摇摇头笑道:“没事的。祝您万事如意。”
听到后半句,女人脸上终于扬起明显的笑来:“襄丰县的人都喜欢把万事如意挂在嘴边吗?”
秦远枝只念过一两年书,能够认识的字不多,但脱口而出的都是捻熟又常用的词句。
她并不清楚面前人什么学识,什么家庭,什么社会背景,只知道她现在可能很需要这句万事皆如意的祝福。
她局促在原地半晌,想同这女人解释一番她的用意,但那人到先是打过招呼就没多做停留,继而推着行李箱离开了。
秦远枝扭头,拿着记数本刚要进站,王国庆一张大脸凑了过来,吓得她一哆嗦,本子差点没拿住。
“人家穿得挺时髦的…你瞅瞅你,看着你俩岁数差不了多少,咋远丫头,你就不乐意给自个儿买一身儿不那么寒碜的呢?”
秦远枝扯平衣角,埋头看了一眼,不以为然:“哪里磕碜了?”
王国庆蔑了她一眼,手指穿过她棉袄右下角的一个洞:“透风不?这大冷天儿的。”
“跳跳你来养啊?庆叔。”秦远枝铺平衣角,脸色淡然,随后从他旁侧走过。
王国庆在后面笑着吼了一声:“嘿,我说你现在穿破袄子还穿出优越感了,远丫头,出去别说你是襄丰县的人。”
秦远枝摆摆手,没回头,但依旧回应他:“庆叔,你再大点声,我见人就说我是襄丰县的人了!”
背后的人急眼:“死丫头,我那是关心你,不知好歹。”
“庆叔,我先去里面报数了。”秦远枝说。
“好,老地方等你。”
“行。”
第2章 这里对她像是另一个世界。
一九九四年初春。
北京地铁站台。
“妈你在哪儿…”
“妈,你不要我了吗……”
站台行人匆匆,扎堆的人里走出一个蓬头垢面,浑身脏乱的孩子。她的嘴里正在念着些什么,但从她身旁走过的每个人毫不在意。
十岁的秦远枝在这寒冷的地面赤裸双脚前行,她走得缓慢,期待一个声音在背后叫住她。
可她已经在这片漂泊几天了,根本没见到自己所期望的背影。
大街上的大人偶尔会俯身看看这个突然出现在人潮之中的脏孩子,人人视如敝履,尽可能的绕道而行。
黄昏临近,秦远枝疲惫的游走在暗巷,双脚踩在湿泥里。北京的天下午来了一场急雨,时间不长不短,但让这初春的天气更加冷了。
冰冷的泥水沾染在秦远枝脚上,寒意更甚不说,已然冻僵的躯体正逐渐减缓自己的步调。
周遭阴湿的环境和时不时哪里传来的猫的野蛮的叫声,吓得秦远枝连连哆嗦。
这里是存放垃圾的地方,但偶尔运气不错的话,能拾捡到残羹剩饭。
她是闻到味道才过来的。
昨天她就在这个地方撞见别人丢的泔水。一开始秦远枝只是躲在阴黑的角落里,注视着别人手里提着的东西,等到别人丢完垃圾走开后,她才敢继而前往。
存满垃圾的阴湿的桶边,秦远枝踮起脚翻找着,她只想找到能让自己可以吃的东西,并且在这满是人潮楼宇的陌生地方活下去。
这里对她像是另一个世界,是她从未来过的地方。
雪花在半空打转落在了秦远枝的白面馒头上,在她走神间,冰晶已然化成了水点子覆于馒头表皮。
王国庆见她愕然,埋头苦吃的时候顺带问了秦远枝一嘴:“想啥呢?面该凉了。”
秦远枝双瞳皱缩,旁边人的话将她的思绪又拉了回来。她淡然的一笑了之:“想起一些事。”
王国庆淡然追问:“啥事儿啊?”
秦远枝双目酸涩,抬手缓缓将馒头送进嘴边,然后木楞的咬了一口,机械的咀嚼着,最后就着眼下的面条囫囵咽下。
半程扒拉碗中面条的时候,她呛咳几声,脸色被憋得通红。
王国庆帮她拍了拍背,扯了些纸巾递过去:“不儿,也没人跟你抢啊?”
秦远枝擦着嘴边沾染的面汤,然后直起背来,摆摆手:“没事,没事。”
“老刘啊,今儿你碗里放肉啦?这丫头吃这么猛。”
老刘忙着面摊上的活,抬头笑着道:“行,下次我争取多整点肉臊子。”
“…”
两个馒头,两碗面两人匆忙吃下,接着是
襄丰县到云水镇最后一趟返程车是下午六点。
因为冬天的缘故,天色已然变黑。
返程的乘客并不多,加上售票员秦远枝、司机王国庆一共十二人。
出县城的路不好走,因为天色变暗的原因,乡下的烂石子路更让王国庆头疼。
这样他不得不减速,保证车程安全。
客车到达云水镇大坝上停好的时候,刚好六点零五分,秦远枝看了车上的时钟。
等到所有乘客下车,秦远枝检查了所有座位卫生情况后便下了车。
她不住镇上,住在隔镇较远的萍水乡。
以至于秦远枝每天上下班,必须再走两个小时左右才能到家。
走近家门口的时候,秦远枝看见窗口升起袅袅烟火。推门而入,秦跳跳刚从厨房出来。
“你今天下早课?”秦远枝放下了身上的斜挎包,坐了下来,也在这一刻卸下了所有疲惫。
秦跳跳两手端着瓷碗,走来然后放在桌上,“嗯。”
看着她回应后又转身进了厨房,秦远枝半信半疑,“跳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也跟着进了厨房。
“姐,真的。怎么不信我?”秦跳跳明亮的眼睛望着她,秦远枝不得不放下刚刚的怀疑。
“好,是我多想了。姐姐跟你道歉。”秦远枝坐在土灶旁侧,挽起袖子,掰断树枝准备帮忙烧火。
下一秒,这举动被秦跳跳打断了,她推搡着她,“我好不容易给你做个饭吃,你就坐着吧。”
秦远枝笑了笑,“好好好,我不帮忙。那多久能吃上饭。”
秦跳跳:“快了快了!”,边说,手和眼都往铁锅里招呼。
炒白菜端上来的时候,秦远枝凑近看了一眼,拿了筷子夹起送进嘴里,“不错,还行。”
秦跳跳一脸骄傲:“有时候你不让我进厨房,我跟着门口偷偷看会的。姐,我厉害吧?”
秦远枝吃的不亦乐乎,举起大拇指:“好吃着呢。”
“额…就是醋放多了…”秦跳跳撇撇嘴。
“没有的事。”
“那你多吃点。”听自己姐姐那般真诚的夸奖,秦跳跳心里美滋滋的。
晚饭过后,秦远枝进自己房间的时候捂着肚子半蹲在地,一阵一阵的胃疼让她有些缓不过劲儿来。
刚刚吃太多醋溜白菜,进食了大量酸的东西激起了自己的老毛病。
秦远枝摸索着床头的胃药,在手心倒了一颗,就着白开水吞了下去。
“姐,你衣服借我用用!”门外传来秦跳跳的声音。
秦远枝打起精神,挺直了背顺势打开了门,“干嘛?”
“你给我嘛。”
秦远枝回了房间,将白天穿的棉服塞到了她怀里。
“我帮你补补。”秦跳跳翻出了家里的针线。
“别了吧,你别越补越大。”秦远枝疑惑的望着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丫头。
灯火下,墙上印着两道人影。
秦跳跳两手持着针线,埋头认真,秦远枝则是坐在她旁侧,撑着头望向自己的妹妹,神色呆滞,有些心不在焉。
“姐,想什么呢?你这表情可不像是因为看我出神啊。”
秦远枝伸手接过她补好的衣服,拿指尖摸了摸那条到算缝得不错的补丁:“手艺不错啊。”
秦跳跳昂首有些得意:“那可不,我看李婶儿经常坐门口缝缝补补的,不难。”
“好了,睡觉。明天你还有早课。”
“好。”
躺在床上,秦远枝并未睡着。
夜晚冷冽的风把院外压弯了腰的雪竹吹得哗哗作响,她的房间是听得最真切的。
秦远枝侧身睡着,再次尝试将眼皮合上,过了几秒又立马睁开。她起身坐起,微微叹了口气。
过了那么久,她的记忆里总是会出现那年的事。村里的老人常说,时间会磨平一切事情,可她却也做不了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