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但易书南也挺让郁九寒烦躁的。
她的动作太急切、太渴望,密密麻麻地压着人透不过气。像是在潮湿的地下室住了一辈子、第一次站在阳光下呼吸新鲜空气的人,面前的一切对她来说既是诱惑也是陷阱,让她一边欣喜一边恐惧地颤抖。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被关进地下室的恐慌让她焦虑,于是她急切甚至粗鲁地大口呼吸,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想把这二十年来都没看过的风景印在心底。
总之,非常烦人。
郁九寒只有在一开始感受到了掌控局面的感觉,很快她就觉得易书南这人是不是有病。
衬衫夹也没有欣赏到,起初两人都挺兴奋,脑子飘飘然全都是各样的幻想,那个阶段根本没功夫脱衣服。等到郁九寒开始娇气地抱怨易书南质地柔软的衬衣磨得她难受时,对方又脱得太快了。
因为是第一次,又喝了酒,谁也没心思整那些用于烘托气氛的前戏。
当最初那股强烈到几乎要控制她所有思绪的欲望过去后,郁九寒就开始觉得易书南烦了。
太热了,这座以疗养著称的南方城市虽然少有极端天气,但刚刚入秋的时节还是没有那么凉爽。一个人冲完澡后干爽地入睡倒没有影响,但两个人拥抱一起实在是太热了。
郁九寒怕热,热起来脾气就变得不好。
她踹着易书南的腰让她滚:“我出汗了,离我远点,我要去洗澡。”
“我跟你一起去。”
“你排队。”
郁九寒打了个哈欠:“顺便在我洗澡的时候把床收拾了,我回来就要睡觉。”
一起去洗澡的话难免又要发生点什么,这种感觉确实让人食髓知味。现在疲惫让她不愿意再动,正好还能睡个完整的觉。
郁九寒洗完澡出来易书南确实已经将床收拾好了,还披上了睡衣,这让她满意地点点头。
说实话易书南穿着睡衣也挺好看的,这是她难得抛弃黑色系衣服的时候。和她古板过时的日常装不同,易书南的睡衣中规中矩,就像是她这个年纪可能会选的浅色系睡裙,上面还印着一只可爱的蓝色鲸鱼。
穿着睡衣的易书南,喝多了酒的易书南,红着脸颊的易书南这样的易书南看起来不再那么难以接近。
郁九寒发现单论眉眼来看,她不是那种特别凌厉的长相。是因为总爱皱眉,才显得那么凶吧。
不过郁九寒没工夫去欣赏,她要睡觉了。
安详地缩进被窝里,郁九寒把被子滚成了一团:“洗漱轻一点,不许打扰我。”
“如果吵到我,你等着……”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轻,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睡着了,至于担心被易书南吵到什么的,完全是多虑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体有点不太美妙。
网友们不是说睡过以后腰酸背痛是小说的夸张写法吗,为什么她真的痛!腹部的肌肉痛,肩膀也痛,太过缺乏锻炼的某人只是稍微用力拉伸了一下,孱弱的肌肉就已经支撑不住。
“嘶——”
郁九寒理所当然地把这一切都怪罪到易书南身上。
“都是你把自己灌醉以后装可怜,才让我那么兴奋的。”
“抱歉。”
听到她老老实实地道歉,郁九寒反而觉得没意思。
“酒醒了?”她问道,抱着恶劣的心态希望看到易书南恐同症大爆发、惶恐地向她的神祈祷赎罪的样子。郁九寒觉得那样可能会更有意思一点。
“嗯。”
易书南把杯子送过来,她闻到了一股咖啡的香味。
反应好寻常,寻常到有些不寻常了。
“喝不喝咖啡?”易书南问。
郁九寒趴在床上,用手撑着下巴。她昨晚直接裸睡的,刚才起床洗漱的时候才穿上一件宽松的睡衣。领子口开得很大,像这样趴在床上的话,肌肤的露出度可不小。
“我说,”她贱嗖嗖地凑近,希望能惹毛对方,“你的神会怎么想?昨晚你可是跟女人睡了诶。”
她看得出易书南想极力掩盖情绪,但眼神还是忍不住地闪躲。
“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可郁九寒偏偏就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然就很奇怪啊,如果易书南还坚持着信仰以及她那一套同性恋不算恋的理论,那她们的关系也奇怪了。昨晚虽然是郁九寒主动的,但易书南再含糊其辞下去还是会让她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玩弄别人可以,要是自己被玩弄了她绝对会生气的。
易书南的眼神还在飘,可郁九寒已经没耐心了:“看着我,别乱瞟,你的眼珠子有多动症吗?”
“唉。”易书南只是叹气,“抱歉,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按照我从小受到的教育来看,这当然是不对的……”
但人是有着非常多欲望的生物的,这些欲望会使她们远离神。
天国的路是窄的,能走到终点的人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想要吃饭,想要活着,想要快乐,各种各样的欲望太近,而神太远。欲望被满足的刹那,那种被填满的感觉是如此完美,完美到让她不禁怀疑,长久以来认为是错误的事,真的是错的吗。
也许,也许只是先知对经文的解读有错误呢?不然为何神创造了这样的她,却又说这是不对的呢。
“但是,我也不是说要否认自己做过什么,说这只是一时冲动之类不负责任的话……”
“哦。”
郁九寒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她没什么耐心听一个教徒剖白自己的内心。如果坦诚点别的话题郁九寒说不定还愿意听一听,但恐同什么的真是太愚蠢了,就像一本正经地讨论为什么喝水能够解渴一样愚蠢。
在郁九寒看来喜欢女人就像渴了就去喝水一样寻常,根本不是需要犹豫踟蹰的问题。
易书南矛盾的样子只有一开始让郁九寒觉得有那么一点意思,有种强迫禁欲系的背德感,但现在还这么磕巴地解释一大串就太没意思了,像装满了湿垃圾后一提起来就从底部流淌液体的垃圾袋一样只能给人添堵。
“说点更能让人听得进去的话好吗,比如你喜不喜欢我。”
“……”
气氛再度沉默下来,对于易书南来说,这或许又是一个格外难以回答的问题。
郁九寒打了个哈欠,抻了抻酸痛的肩膀,其实她还没有睡够,尽管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昨天……是哪个动作让她现在肩膀和腹部那么痛啊。郁九寒仔细想了一下,是趴在床上用手肘撑着的时候吧,这个姿势确实很累人,偶尔兴致冲冲地在瑜伽垫上做运动的时候都撑不了多久。
话又说回来,我的手指纤细修长真是十分好看啊。郁九寒开始欣赏起自己。
“嗯。”
走神走了太久,听到易书南的回答时,她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对方在嗯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易书南继续说,“命运真是玩弄人,像是被安排好一样让我觉得莫名其妙,无所适从。很抱歉我用了没有那么正面的词语去形容它,但事实的确是这样,我也许真的喜欢你。”
她第一次这样说了,在没有酒精催化的条件下。
然而这句依然无法让易书南完全自洽,几乎是强逼着自己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告白,依然没有得到眼前人的重视。
郁九寒一副没睡醒的懒洋洋的模样,在爬起来洗脸刷牙后又缩进了被窝中柔软的地方,对于易书南的表白的回应也只有一句话:“幸好你还算诚实,不然我打算把你从窗户推下去来着。”
她为什么能这么平静呢。
只有上帝才知道她把这些话说出来费了多么大的力气,易书南承认也许她现在是喜欢郁九寒的,可这样不被祝福的爱能持续多久呢。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犯罪,因为主已经流出宝血为她洗清罪孽,因为神是慈悲且爱着她的神,所以她才能清醒地做出那么多不对的事。
这样血淋淋的剖白,为何郁九寒对此的反应如此寻常。
啊,易书南明白了,因为她不相信。
她不相信世上有位慈爱的神,而同性相恋是这位创造一切的神并不喜悦的事。在她看来这份感情算不上禁忌,郁九寒大概从来没为此苦恼过。
她看起来就像那种,能够丝毫不迷茫地度过青春期的人。
不为自己身体的变化感到惶恐,也不为同性对自己的吸引感到害怕,郁九寒看起来就是没经过这种恐慌的人。
一股奇怪的情绪充满了她的心底,这思绪并不陌生,易书南常常会感受到,却从来无法用语言去形容心中的所想。也许这一刹那心脏细微的改变,目前还没有人创造出一个词来描述它。
易书南已经能与这情绪很好地共处了,她不动声色地坐在了床边:“这里可是三楼。”
“就是三楼我才想把你推下去。”郁九寒顺口回答道。
“是吗?”易书南笑了。她移动着身体,躺在了郁九寒身边,表情从来没有那么缓和过:“我倒希望你真的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