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她这幅样子奇怪得很,简直像个扫把头。师要看不过去,找了把檀木梳给她。
片刻后,苏执象梳好头发。
头发顺了,决定和心路也顺了。
“喂,事先声明,我能做到什么程度,做到多好,能不能达到你的期待,会不会把自己赔进去,一切都没有定数,没有保底。有可能我能达成你的最高理想,让华昼族壮大、重返星际;也有可能我一出栖谷,就被联邦抓住,你白搭了这些宝贝。”
说这话时,她依然面露难色,但眼神已然坚定下来。
君子一诺无非如此。
“但——谁让你是我朋友,而我又是个好人呢。”她摇头晃脑,夸奖起自己:“能力长在了我身上,你抢着要把最好的给我用,那我就笑纳啦。”
“是啊,身外之物都可以给。”看着她用欢快语调掩饰内心焦虑的样子,师要也慢慢露出笑容:“师家,整个栖谷,都是你的后援。”
“是啊是啊。”苏执象也看着他笑。
笑着笑着,眼角就有点发酸。
“你就这样架着我吧,把我架到天上去,架到高高的位置上,让我欠你的、欠栖谷的,怎么都还不起。”
不用还,只是不想你受欺负。
如此想着,师要却说不出口。
他慢慢伸出手,搭在苏执象肩上。
“是的。你就这样想我吧。当做是我嫉妒你,羡慕你,看不惯你在外面日子过得太好太舒坦,必须拉你下水,我心里才舒服。”
苏执象点头:“是啊是啊,你好坏。”
她指指瓷盆:“继续吧,看你烧钱也怪有意思的。”
这算是彻底接纳了。
师要重新端起瓷盆,拣了珠宝古董往里扔。
稍顷,五花八门,林林总总的师家藏品填满了半大瓷缸,甚至冒出尖来。博古架转而变得光秃秃的,只有一些石块雕刻大件儿或是器皿得以幸免。
苏执象注意到最上面是一匹红绡,绣着金色的鸳鸯。
“这也扔进来?你爹不是说将来给你娶老婆用的吗?”
那片红色烫得刺眼,苏执象不敢再看。只眨着眼,掩盖微乎其微的心虚,试图搅动内心说不清道不明的踟躇。
这种目光师要何尝不明白。
他沉沉看过去,骨节分明的手扣在青花瓷上,一下一下点着:“你记得还挺清楚。”
苏执象:“当然清楚啦,我小时候挺馋这个呢,觉得好好看。不过我有道侣啦,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感觉这东西,有意义,也好看,要不要留——”
师要躁动的手指停住,转而捏住红绡一角,轻轻一翻,把红绡塞进盆底。
“旧东西,不可惜。到时候新人该配新盖头,这个就拿去化墨吧。”
苏执象赶紧点头:“晚点我赔你,画给你也行。”
师要垂眸:“依旧是那个人?”
苏执象:“……哎。”
这当少爷的,怎么不知道稍微留点余地,非要刨根问底才舒服么?
“封印需要。”她言简意赅。
“不加上师傅的道侣契,就封不住他。”
师要眼中划过一些不明的情绪,在苏执象看懂之前,他就将瓷盆交到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管家手里,快步离开,只留下一个飞快远去的背影。
后续炼制油墨是在师家祖传的炼窑,只是师要说地方热,怎么都不让苏执象跟过去。
半日后,他带着一身烟火气回来,嘴唇被火烤的有些干裂,脖子上因为浓热蒸出的汗水晶亮亮的。
这是离炉火太近了。
随手拿丝缎擦过后,师家少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油亮的黑色墨盒,信手抛来。
盒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苏执象赶忙跳起来接住这无价之宝。
拧开盒盖,不可思议的芳香扑面而来,花果馥郁,世间峥嵘都浓缩在这一方天地之中。
她忍不住嗅了又嗅,觉得这东西真不得了,香的有点昏了头,所幸尾调带着点苦艾气息,才不让人沦陷其中。
第62章 你醒了,手术很成功。
师家,炼窑。
当今星际,基本上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古老原始的炉子了,一时因为科技发达,二是因为这种手艺只有华昼族有。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矮小土窑。土是好土,但也谈不上名贵,乍看之下嫉妒不符合师要少爷的风格。
后者想法也简单。
华昼族四艺,琴棋书画。用墨的只有师家和苏执象。受众如此单一,那炼化工具也凑合凑合得了。
能用就行。反正最终成品只看个原料、手续和火候。
管家上前用好碳点上火,灼热的温度慢慢化开来,占据整片炼窑所在的洞穴。
热线扑到脸上,师要无动于衷,他在想苏执象的事。
他和她一同长大,最清楚自己这发小的迟钝愚笨之处。
眼球表面被灼热的烟气熏着,这并不好受。只是他顽固地不愿躲开。
这个距离,这番灼热,能够恰好抵消眼中若有若无的泪意。
他睁着眼睛,睫毛时不时抖动,落下一点细腻的飞灰。
终于,在他的注视下,盆内林林总总的宝物化为一滩颜色奇妙的金水。
这就是这盒墨的基底。
管家端来一个木制盒子,拉开抽屉,露出其中三层不同种类的染料。
师要挑了几样最贵的整瓶倒进去。
和传统的墨不同,师家炼墨不需要那么多色素燃料、亦或是溶剂添加剂。他们像是天生就会配比,挥洒自如。
或芬芳,或浓稠,或稀薄的液体倒入窑内,在火焰的催化下泛起泡沫,蒸腾出不可思议的香味。
包罗世间万物的香味。
等到高温再也无法将盆中液体蒸出波澜,师要灭掉炉膛里的火,找来滤网。
过滤之后,余下的就是最终精华了。
原本大半盆的溶液,去除杂质之后只剩下浅浅一点。
饶是见多识广的师家管家也忍不住抽了口凉气。
将火钳夹出盆子放在窑顶磕了磕,师要吩咐道:“来个附魔过的容器。”
管家立刻端上来三五个让他挑选。
有长颈瓶的,也有方瓶的,还有一瓷瓶的。
师要挨个颠了颠,感觉都不太便携,最后挑了个鹅蛋形的木盒。
她在外东奔西走,肯定要找方便取用,也方便携带的。
将半流动状的液体小心注入容器后,师要蓦地回神,觉得自己这瞻前顾后,深思熟虑的样子有些好笑。
苏执象对于外在细节素来迟钝,多半是理解不到他的良苦用心。
她看不出他特意处理过的发型,看不出他貌似不经意实则讲究的打扮,她也一样注意不到他教鹦鹉多说过什么话,因为她的到来特意用了什么香水。
此刻为她特意挑选的合适的容器,想必她也察觉不到吧。
“我喜欢这个盒子。谢谢你特意做成了膏体,比往常那些墨水更好用了。”
苏执象抬头,响亮的说。
流光的油彩在盒中缓缓流动着,呈现出膏状质地。苏执象看完赶紧珍惜地盖了回去,唯恐那些梦幻的东西会挥发掉。
这可真是好东西,无价之宝。
深知这东西背后的价值,苏执象反而想不出该如何感谢师要了。在过于贵重的东西面前,感谢反而显得滑稽。
于是她跳过答谢步骤,拿出点睛笔:“我试一下哦。”
先前就答应给溯洄改造一下,因为种种事情一直没来得及兑现。现在刚好,直接用最名贵的颜料为她描画。
师要点头,擦完身上的汗,让管家喷过香水去掉身上火燎气才凑过来。
“这一画,收门票都不为过。”
苏执象拿紫毫笔沾上水:“嗨,你这头脑不做生意真可惜了。”
师要指挥管家助手摆好桌子,铺上毛毡,双手交叠趴到桌板角落里。
“可不是么,华昼四艺的‘书画’联合,可稀罕了。”
华昼四艺,是指琴棋书画。
苏执象继承了四艺的“画”,师家掌管“书”,小奏的外婆曲谐会“琴”。
栖谷之中,就差一个“棋”。
较为普遍的认知是,“棋”家后裔都在联邦成立前的战役中陨落了。总之,“棋”家多半是人间蒸发了,栖谷发动几次有针对性的搜寻都没有结果。
想到这缺了的一艺,师要扼腕道:“可惜了,还有不少棋谱古书呢,现在想给都给不出去。新生一代里暂时没人接的了棋艺。”
华昼四艺有个特点,就是不幸“四艺”传人死了,也不会失了传承。只要保留典籍藏本,等到下一个带有“四艺”特征异能的华昼族出生,新生者迟早会无师自通的学会。
苏执象就是断掉的“画”艺的传承者。
紫毫笔尖在洛书砚的边缘舔了舔,然后轻巧的抬起,非常珍惜地蘸取一点散发着华光的流动油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