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那是一盏宛如圆月的器具,在黑暗简陋的室内散发着柔和美丽的光芒。只消一眼,就能明白蓬荜生辉的含义。
  一盏陶瓷画镜。
  画镜的内容朴实,笔触写真简约。可只要见到它,再不解风情的人都能感受到:这是稀世珍宝。
  画中,烟火人家栩栩如生。农家小道延伸到镜中深处,很长、很长,怎么看都看不到尽头。水渠浇灌着麦田,平房顶着瓦片,布衣农民牵着老黄牛,仿佛还有若隐若现的笛声透过画镜而来。
  忽略画中的水流风动、人来人往的话,这就是一幅普通的农家图。
  宛若实质的光芒在屋内打着转,就连弥殃都到了无法忽视它的地步。他本想碾碎这打断自己逼供的盘子,但谁让这东西会动,而且亮的摄人心魄呢。
  感到扼住脖颈的双手不再坚决,苏执象知道他给出了解释的机会。
  “是个宝贝,师傅送我的成年礼物。”
  脖子上的手又加重了,显然,这不是弥殃要听的。
  苏执象:“这叫瑾寰镜。我说的安全的地方就在这其中。”
  瑾寰镜是将空间异能发挥到极致的造物。用“幻境”二字概括它完全就是侮辱。
  瑾寰镜中,是一个完全真实的桃源乡。
  具体制造方式苏执象也不得而知,只知道此物贵重到难以置信,师傅赠与自己,就好比托孤。
  她装作纯粹的样子:“里面是个好地方,我救的人都在里面,安居乐业。”
  弥殃好笑道:“我可不需要救。”
  黑影形成一个鬼脸:“我决定在这里杀了你,然后带走这块东西。”
  东西是好东西,能用的上,可以笑纳。
  苏执象睫毛颤动两下。
  这个小细节没逃过弥殃的眼睛,读心术显示苏执象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但生理本能还是出卖了她——她在害怕。
  他笑了笑,在光芒下变成少年样貌:“不好意思啦,斩草要除根,我实在懒得判断谁好谁坏的。”
  他朝苏执象伸出手:“还有啥遗愿吗?比如镜子里的人家要不要托付给我,或是家里有老弱病残吗?我不会辜负已死之人的,放心。”
  苏执象睫毛颤动的更加频繁,似乎在憋泪:“我……我……”
  她的哭腔很逼真,完美诠释了一个做好事却招来杀生之祸的傻妞的委屈。
  就在她开口要说的时候,巨大的木柜突然发出“吱呀”一声。
  老旧房屋之中,这动静再正常不过。
  弥殃本是想回头看的,但苏执象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求求你,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两个徒弟——我不在了,你一定要替我……”
  她是那样焦急,手指颤动,眼角微红。
  后面的话,两个人都没有听清。
  木台之上,雕花精美的博古架倾斜着,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朝二人倾覆过来。
  沉重的玉质画镜倾倒过来,绘有阡陌村落的那面朝下,温润的光泽笼罩二人。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圆盘重重落下。
  “咣当”一声,价值连城的神器落在木屋地上。
  原本对峙的二人消失不见,木屋内只剩下一层丝绒毯,和毯上散发莹润光芒的玉质画镜。
  空木屋内,布置“机关”的卡牌们纷纷现形。
  芊黍上前,翻过瑾寰镜,尖锐地“啊”了一声。
  经过这一摔,画镜由内而外出现了一条裂痕。
  因循上前一看,心凉了半截:“瑾寰镜怎么摔都不会影响使用,只是这裂痕……”
  “怎么啦?!”溯洄吼他。
  没有苏执象头发可躲,因循抖了三抖:“由内而外,只能进不能出了。”
  第54章 有始有终。
  昨夜有雪,一晚上过去,屋檐下挂满了冰棱。透过阳光,能看见其中冰晶的纹理。
  校舍内正在上地理课,黑板上贴着联邦的世界地图。
  他们都是瑾寰镜内的住民。有些住民会生下孩子,有些不会。
  见降生的孩子多了,苏执象找了间空屋组建成校舍,教一些基础知识和异能的用法。
  这些事她信手拈来,还吸引到了其它志同道合愿意加入的人。一来二去,校舍也形成了教室团队,不用她事事都亲力亲为了。
  室内,地理老师手里举着树枝充当教鞭。他在介绍联邦东南西北中五大区域。
  中央星圈最为富庶,是经济交通的心脏;西部星区地广人稀,地块小,更为杂乱;北部星区主营重工业,空气不是很好,软设施也相对落后;远东星区是科技之区,联邦现有的富豪杰出人士基本都来自远东星区;南国之星气候独特,盛产美人和热带水果,被誉为星际最适合旅游的地方。
  校舍角落里有异能点燃的不灭的暖气,屋外很冷,呵气成冰。
  苏执象站在窗户的死角听了一会,然后伸出手掰下一节冰棱想往嘴里塞。
  背后传来嘲笑的声音。她有些不太愉快地回头瞪过去。
  “笑什么?”
  弥殃唇角还上扬着,他摊摊手:“你继续。”
  被这么一笑,苏执象也没了心情,随手把冰棱插进窗台的积雪里。
  那石破天惊的一摔是她的想法,理论上是天衣无缝的。
  镜子内时间流速极慢,她可以慢慢跟天灾弥殃培养感情,直到达到条件为止。
  谁曾想瑾寰镜就这样被摔出了毛病,成了单向的镜子,只能进不能出了。
  本着最坏的打算,苏执象让因循赝虚他们继续在外面蹲着。省的大家都进来,然后一锅端的出不去。
  神器的问题修复起来可不容易,和弥殃刚进来时,镜子内还是夏天。那时候弥殃认为她别有用心,几度想除之而后快。
  现在一晃半年过去,二人的关系倒是趋于稳定,至少不会动不动就打的你死我活了。至于修镜子……还是没有头绪。
  虽然弥殃不会承认,但苏执象感觉到他还是挺喜欢这地方的。
  和村民们熟悉起来之后,他不再频繁的更换样貌,大抵是怕人们认不出来。包括兴建校舍时,他也给了不少帮助。
  冬日的阳光照在雪上,天地间亮的出奇。弥殃和她比肩站在屋檐下,脸埋在围巾里,冰棱映出二人的影子,一高一矮,一黑一白。
  “为什么这些人需要躲起来?”弥殃问。
  这是他第一次问起这些人的身世。
  苏执象倒是没想到他会在意这些人,不过他既然问,那也是好的。
  “他们都多多少少……在联邦混不下去,所以需要躲起来。也都是师傅那一辈的人了,她创造的这里,我只是继续管理下去而已。”
  她原本想打个比方,随后又感觉没必要。大家在这里过的好好的,何苦再把伤心事拿出来回味一遍。
  “他们都身世凄惨,做过一些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导致没法光明正大的在联邦讨生活。还有一点,就是他们都是华昼族后裔。”
  弥殃赏雪的动作一滞。
  华昼族。
  这是一个星际人人都耳熟能详,但却非常不常提起的名词。
  这是一个神秘的、传说中的民族。主流说法是他们是最早掌握异能的人,或是最精通异能的人。
  另一个公认的知识点是:华昼族在联邦成立以前就灭绝的差不多了。现在星际存在的都是一些混血,经过一两代人的血统稀释,身上华昼族的特征已经很少很少了。
  就苏执象知道的纯种华昼族似乎只有师傅一个。她也是在联邦建立之前就在星际大放异彩的存在,“锁匠”名号在老一辈星际人里分量很重。
  小奏也带有华昼族血统,但是混血,眼睛发色都是深咖色,和真正黑眼黑发的族人相比,还是挺不一样的。
  梁月可能也带点,名字格式像。
  气氛忽的沉重起来。
  弥殃抬手摘下一根冰棱,看过没有杂质之后叼进嘴里:“那就都是苦命人喽。”
  其实联邦建立伊始,星际还残存不少华昼族。但不知从何处流出传闻,说纯种华昼族的血统有利于锤炼异能。
  理论蒙昧至极,但无奈星际混乱动荡。只要一个迷信残忍的恶霸动了念头,一些流落在外的弱小华昼族就会惨遭毒手。哪怕一千人里有一个信了并付诸行动,那对于已经风雨飘摇的华昼族幸存者来说,也是灭顶之灾。
  邪恶传言正直鼎盛的日子里,华昼族的血液兑红酒,一度是黑市里炙手可热的饮料。
  被任平生聚集在此、传递给苏执象的村落中,全部都是茹毛饮血的有钱异能者迫害的华昼族人。
  好在,他们能够在此安度一生,并且能够远离生老病死,永远质朴但幸福的生活下去。
  见到弥殃叼着冰棱,苏执象也踮起脚掰了一根。
  冰凉的锥状物没有味道,含在嘴里凉丝丝的。
  她吸了吸冻红的鼻子。
  这动静引起身边人的注意,弥殃斜睨她一眼,取下围巾搭在她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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