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伏雪剑受灵气掌控,瞬间燃烧,火焰一窜三尺高。
  就在江暮雪欺身劈向唐玄风的时刻,一股火流喷涌而出,带着排山倒海之势,袭向老者迎风摇曳的衣袍。
  一簇簇红火流星,如同天女散花,四下飞来。
  不算什么雷霆招数,只是业火缠人,火光生生不息,会浸染唐玄风的道袍。
  唐玄风眉眼一冷,极速避开,飞向一侧的高树枝桠间避难。
  他并非不敌江暮雪,而是他与黑山气息相连,邪祟畏火。大业在即,唐玄风不能吸收火气,引得黑山暴乱,露出端倪。
  此战不能再打下去。
  唐玄风五官扭曲,气到狰狞,他以心念传音,厉声道:“江小友,深夜擅闯玄剑宗禁地,又以剑器伤人,是想与我玄剑宗为敌?”
  这句话说出,江暮雪才状似恍然,撤下剑上杀意。
  男人飞身落地,还剑入鞘,抱拳致歉:“唐掌门误会了,弟子不过是见一缕魔气窜入后山,追随邪祟至此……不慎惊扰掌门清修,弟子罪该万死,这就告退。”
  说完,他也不顾唐玄风的反应,转身便御剑离开。
  唐玄风心中虽窝火,却没有再追。他要小心提防江暮雪,不可在最后关头暴露黑山,前功尽弃。
  至于江暮雪方才所说魔气,也不过是信口胡诌。
  唐玄风最不喜弟子唐突,若以他前世性情,定要问罪于江暮雪。
  可他竟一反常态,好脾气地放人一马,由此可见蒹葭阁深处,确实藏着什么。
  江暮雪若有所思,可他顾及柳观春安危,不能在外逗留太久,还是先回房守着师妹。
  江暮雪走后,唐玄风脸色阴沉,回到楼阁之中。
  他面色不虞,戾气暴涨,便是黑山也观出端倪。
  邪祟发出混沌可怖的喁喁私语,似笑似怒,光怪陆离。
  唐玄风与黑山心意相通,能听懂它口中言语。
  唐玄风不由冷嗤:“我会怕他?简直可笑。不过是元婴期二阶的小弟子,如何与我相争?待几日后,你的鬼气养成,他也不过是我飞升途中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唐玄风想到前世的尸山血海,想到前世的通天之力,他又想到天道降下天谕,命他夺取江暮雪的机缘。
  不被天道青睐之人,与刍狗何异?
  这一世,唐玄风不会沦为输家。
  第68章 黑山(十一)端倪
  江暮雪回房的时候,柳观春还在睡觉。
  她的睡颜安静祥和,眉心没有褶皱,她不再陷入阴森可怕的梦魇中。
  江暮雪松下心神,他用灵力将剩下的水加热,脱去沾了飞雪的寒衣,沐浴更衣,将一身霜气都洗净后,慢吞吞挪进被褥里。
  柳观春的体温很高,被窝是暖的,活人的热意,驱逐江暮雪心中萦绕不去的后怕。
  有很长一段时间,江暮雪需要时不时凝视柳观春,以泛凉指腹摁压她的颈骨脉搏,一遍遍确信她已经复生的事实。
  江暮雪上了床,他不想挤到柳观春,只占了床榻一块狭窄的角落,但柳观春意识到被窝来人,即便睡眼惺忪也要迷迷糊糊往里让,给江暮雪留出一个床位。
  柳观春明明喜热,却因知道来人是江暮雪,她下意识靠向那具颀长坚实的身体,灵细的手脚毫不客气地挂到江暮雪身上,侧躺着夹紧了他。
  柳观春粘人得很,似是绕树而生的藤蔓,攀缠着江暮雪。
  可江暮雪不嫌,甚至喜欢她的亲近。
  男人好脾气地揽住柳观春的腰窝,轻柔又强势地将她按到怀里,修长手指沿着柳观春柔软的手臂,探向女孩滑嫩的腕骨,确认脉搏,再侵进窄小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江暮雪抓住柳观春,满意地闭上眼,即便他不必入睡,今晚也学着做一个能够闭眼休憩的凡人,安分地躺在柳观春身边。
  柳观春不再是前世那口冰冷的小棺材,她不再占据床榻小小一角。
  今生的柳观春虽然身材娇小,削瘦一团,单手就能拢进怀里,但她是热乎乎的、娇气的、活泼的,抱起来很舒服。
  江暮雪能带她去很多地方。
  带她去看山、看海,柳观春对任何事物都感到新奇,她会喜欢那种挂满街头巷尾的花灯,她会喜欢在草原沙丘上无拘无束地奔跑……她会回头,朝着他笑,她会有喜怒哀乐,不再是永远无法回应他的小小匣子。
  这一次,江暮雪终于不必带着装有柳观春遗物的小棺材了。
  想到过去,江暮雪抬臂,抱她更紧。
  江暮雪听着柳观春的低缓呼吸、徐徐的心跳,她就靠在他的怀中,与他同床共枕,气息相近。
  男人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
  江暮雪清冷的凤眸染上一点柔色,他的棱角分明的指骨亦不再
  紧绷。
  他平躺着,拥着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他确认了很多遍“柳观春仍活着”的事实。
  眉心剑印渐生红芒,这是第一次,江暮雪在髓海里感知到浅淡的困意。
  清心寡欲的男人,在此刻心念微动,他终于也有了一点独属凡人的细腻感知。
  江暮雪阖上双眼,于昏暗的床帐中,啄吻了一下柳观春的后颈,许是迫切想要得到什么,又可能只是不安,江暮雪第一次那样偏执地掰过柳观春的下颌,趁她入睡,在她颈上细细咬下一个浅淡的牙印。
  柳观春似是感受到一点疼痛,被江暮雪弄醒,没来得及睁眼,又被师兄渡来的冰雪灵流哄睡。
  江暮雪安抚柳观春,低声对她道。
  “柳观春,你不会死的。”
  -
  柳观春醒来时,天光熹微,屋内泛起蟹壳青色的雾气,烛火燃尽,烛油滴落,没有再续灯。
  柳观春像是宿醉一晚,脑袋钝痛。她呆呆爬起来,打量四周,目光停驻于房中打坐练功的江暮雪身上。
  “师兄。”她轻轻唤他。
  许是听到动静,江暮雪睁开眼,望向柳观春,“醒了?”
  “嗯。”柳观春伸了个懒腰,感觉四肢百骸酸痛难耐,想来是昨晚睡姿不好,扭成麻花状了。
  柳观春心中悚然,暗暗思忖:她应该没有冒犯到江暮雪吧?
  柳观春悄悄逡巡一眼,江暮雪的神色淡然,并无前两日受伤的憔悴清瘦之感,应是夜里调养得不错,她没有吵到他。
  柳观春松一口气。
  今日,江暮雪换了一身苍松暗纹的白衫,腰佩槐花黄绿的玉带,勾勒劲瘦窄腰,难得的一点青梅翠色,更衬得他神采英拔,风姿绰约。
  为了和江暮雪显得登对,柳观春对镜梳髻时,也特地挑了两根苍葭绿色的丝绦,一左一右束在发髻上,让江暮雪帮忙,一圈圈绞紧。
  江暮雪放下桃木梳子,又把润肤的雪花膏递去。
  柳观春涂抹全脸,自知自己如今已是香喷喷的小姑娘。
  “好看吗?”柳观春拎裙在江暮雪面前转圈,摇头晃脑给他显摆发型。
  “好看。”江暮雪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专程避开她的发饰,免得弄乱头发。
  柳观春满意了,她牵着江暮雪出门。
  刚出院子,柳观春抬头望天,莫名感到天象有些不对。
  苍茫的天穹,遥挂着一枚藏在云层中的红日,好似一颗浑圆的红柿子,但没有半分阳光的温煦。便是天冷,也不至于连日光都如此寒津津的。
  柳观春看了一眼,又猜测可能是自己多心,不再理会。
  半道上,黎九章给江暮雪传来信鹤,说是有关于黑山邪祟的要事商议,需要元婴期的修士携手共战,盼着江暮雪也能来一趟,发表战术意见。
  柳观春身为内门弟子,也可以同往,只她饥肠辘辘,想先上一趟膳堂,吃点热腾腾的早饭。
  江暮雪放心不下柳观春,想着陪她用完早膳再去。
  可柳观春并不希望师兄为她耽误要事,她劝道:“师兄放心,我不在膳堂吃,打包了吃食便来找你。”
  说完,又从江暮雪袖中抽出一只纸鹤,挟带身上,“如有要事,我就传信给你。”
  江暮雪曾在柳观春眉宇间输入神识,又有同心咒共感,他确实无需太过担忧。
  “如有异动,不可勉强,直接来寻我便是。”江暮雪顿了顿,又温声道:“除你之外,我并无其他大事,不会耽搁。”
  柳观春听明白了,江暮雪只在意有关她的事,旁的闲杂事,他不会放在心上。
  柳观春被师兄看重,心中如同喝了蜜一样甜,她也知道什么能力干什么事,决不会勉强自己。
  “师兄安心,我一定量力而行。”她仍在结界护卫的宗门之中,往来的仙宗弟子众多,只是拿两个包子果腹,不至于出事吧?
  柳观春目送江暮雪离开,她没有拖延,径直顶着刺骨刮肉的山风,御剑飞往膳堂。
  在飞行的路上,柳观春心有所感,再次仰头,望向那一轮幽冷的红日。
  在这一刻,她终于发现太阳的诡谲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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