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浅淡的雪气又漫上柳观春的鼻腔,她也渐渐冷静下来。
  江暮雪因手中的暖意而心神安定。
  他想到方才看见的那一幕。
  江暮雪本不想擅闯万骨生花阵,因此阵险恶,又是天生地养,受天道掌控,外来者擅闯阵法,皆会受到惨痛的反噬。
  可江暮雪在外看到法阵不住震动,那个动作看着像极了进食与吞咽……他害怕柳观春被“吞噬”,只能持剑杀入阵中。
  江暮雪强行挤入万骨生花阵,他开启“破妄”神技,毁去那些幻阵创造出的红粉骷髅,他目标坚定,步步朝柳观春走去。
  无数道惩戒外敌的雷印自他天灵盖袭下,一记记雷电神鞭抽向他清明灵台。
  剑骨疼到几欲碎裂,鲜血沿着他皮开肉绽的脊背,滚落至腕骨。
  当江暮雪执剑时,掌心已经一片猩红。
  他看到那个将柳观春环抱的皮囊,心中恨意滋长,胸口绞痛不止。
  万骨生花阵卑劣至极,竟知道取来江暮雪一丝灵气,如此方能让幻象栩栩如生。
  可他不会让幻阵如愿。
  没有人能从他身边夺走柳观春,即便是幻境里的自己也不行!
  江暮雪忍受撕心裂肺的痛感,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会找到柳观春,他会抓住师妹。
  她不会再离开他。
  柳观春似乎能觉察到师兄的温柔回护,她不再躲他,而是乖巧地歪头,把软润的脸蛋,压上他的掌心,与江暮雪毫无芥蒂地相贴。
  动作轻柔,似在安抚,又似在讨好。
  江暮雪收敛战意,终于冷静下来,周身的戾气也渐渐消弭无踪。
  他还在抚她,只是另一只执剑的手,缓慢擦过嘴角溢出的血。
  “师妹。”
  江暮雪如此唤她,声音低沉沙哑。
  江暮雪想到方才柳观春不忍心对师兄下手的画面,凤眸变得柔和。
  他说——
  “凡是对你有利的事,尽管放手去做。”
  “即便是……杀了我。”
  第41章 内门大比(二)师兄生气时,会喊她柳……
  柳观春以为江暮雪是指幻阵里的事,她看到师兄为了救她,满身是伤,心中愧怍难当。
  “是我拖累师兄,我本以为自己能脱困……”
  “不必自责。”顿了顿,江暮雪又道,“师妹,没有人规定你必须时刻坚强。”
  许是想到前世的柳观春,想到她孤立无援,受尽欺凌,却从来不与人诉苦。若她早些说出口,兴许他不至于、不至于那么晚才知道,或许他就能更早地解救柳观春……或许他们就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江暮雪回顾往昔,其实他也会自责。
  江暮雪蜷曲手指,眸中冷色褪去,指腹抵在柳观春的下巴,帮她胡乱地擦着颊上血迹。
  “你依赖我,我亦很欢喜。”
  “师妹,你从来不是我的负累。”
  柳观春呆呆地仰望江暮雪,一时间,哑口无言。
  她自知自己性格如此,绝不可能完全依靠江暮雪,可是有他这句话,就好像心中的不安忽然消减许多,她有了依托,可以更加坦荡地朝前走,不必怕闯下什么难以收场的弥天大祸。
  凡事都有师兄可以商量。
  两辈子,柳观春都鲜少有这么轻松的时刻。
  在这一刻,江暮雪完全成了她可以放心依赖的家人。
  “师兄……”柳观春吸吸鼻子,很感动。
  江暮雪还在擦拭那些自己留下的血迹,顺道帮她掖去泪花。只是指腹一抹,眼泪滚落,反倒越染越脏。
  柳观春的脸全是猩红的血,瞧着触目惊心,又有些狼狈。
  全是他的气息……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师妹,江暮雪竟轻轻笑了一声。
  极轻、极短促的笑。
  如雪川消融,旭日初升,所有阴霾都因这一抹笑意缓缓散开,和风丽日。
  柳观春看得呆住了。
  她是第一次看到师兄发笑,虽然笑容转瞬即逝,而江暮雪也很快收敛,又变成寡欲沉静的冰山美人。
  江暮雪朝柳观春伸出手,牵着她,一步步走出万骨生花阵。
  而身后,阵眼崩塌,飞沙卷石,烟尘漫天。
  那些苦难与纷扰,似乎都与柳观春无关了。
  柳观春回到房间,忽然觉得腹痛难忍。
  她蹲下身子,鼻翼上冷汗直冒。
  见她捂着肚子,江暮雪正色问:“不舒服?”
  柳观春抬头,一张脸白得吓人,她想要摸口袋里的止疼丹药,但力气又不够,掏不出袋子里的药丸。
  “师兄,我肚子好疼……”
  江暮雪俯身将她捞起,就近找床榻坐下,又把柳观春烙饼似的翻面,横放至膝上。
  女孩疼得咬唇,樱唇几无血色。
  江暮雪垂眸看一眼,似是怜惜,他用长指轻柔地撬开柳观春的牙关,强硬地将手指递于她的唇间,任她咬着。
  另一手则沿着肋骨往下寻,轻轻摁在柳观春的痛处,以灵识细致感受女孩的肺腑。
  “你生灵根了,只是万骨生花阵里的灵流沾染太多血气,魑魅的戾气顺着灵根生扎进你丹田,这才引起躯体不适。别动,我帮你调息,将其涤荡。”
  柳观春信赖师兄,她点点头,没有异议。其实肚子还是很疼,但听到江暮雪说他有办法,柳观春便觉得这个疼还能再忍一忍。
  她果然不喊了,两片樱唇被手掌嵌着,一动不动,明明很疼,她也只是张口含着,竟也不咬。
  只是在江暮雪耐心输入灵流,为她洗髓伐骨,剔除戾气的间隙,他忽然觉得掌侧一湿,温温软软的事物一扫而过,轻轻擦拭他的指骨,挟带一阵难言的暖意。
  江暮雪肩背僵直,他的眸中难掩惊愕,可他知道,柳观春只是无心之失。
  思考一会儿,他还是不看柳观春,只在心中腹诽:倒是不咬,可柳观春在意识昏沉的状态下,伸。舌,舔。舐,似乎也算不上礼待兄长……
  待痛感消除,柳观春总算偏头,避开了江暮雪借给她止疼的手骨。
  江暮雪收回作为人质的手,心中暗暗松气。随后,他又并指捏诀,按在柳观春的额心。
  一脉甘冽清净的灵流,霎时间涌入柳观春的髓海,将她四肢百骸涌起的浮躁尽数压制,炙热褪去,浑身只余冰凉。
  柳观春好受许多,低低喟叹一声。
  “随我念——天地自然,缚魅祛惊,洞慧灵台,使我神明……”
  江暮雪温和的声音娓娓传来。
  此为净域咒法,能使人灵台清明,六根清净,心无妄念。
  柳观春从善如流,跟着师兄念咒。
  很快,她的意识下沉,坠入一片镜面一般的黑海。
  她看到竹骨剑被一条漩涡似的水龙包裹,绿色的竹叶在水柱中悬浮。
  她朝水龙奔去,好奇地伸手,猛然刺进龙身。
  水柱受惊,轻轻颤抖,可它没有排斥柳观春,甚至很快熟悉她的气息,将女孩整个手掌包裹其中,用热泉抚慰她。
  柳观春闭眼,凭借心念驱动水柱,很快,她持剑在手,挥舞的瞬间,水波如潮涌至,凭她心意,四处翻涌。
  柳观春抬头,望向黑漆漆的灵域结界,用灵识和江暮雪传音:“师兄,这是不是我的灵根?”
  江暮雪也很欣慰柳观春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生出了属于自己的灵根,他道:“是水灵根,品相只是中等,但到底是你的灵域所生,往后能唯你驱使,为你助战剑阵。”
  柳观春心潮澎湃,难掩激动。
  她终于、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柳观春从灵域中浮起,她睁开眼,盘腿坐起,方才吃痛的窘态无影无踪,满眼都是对于新事物的新鲜与惊喜。
  柳观春和江暮雪面对面坐在床上。
  像是想要兄长的夸赞,柳观春清了清嗓子,故意抬手,驱动灵根,很快,她的掌心团起一个水波荡漾的水球。
  她倾身爬来,献宝似的把水球递到江暮雪面前,笑道:“师兄,我能驭水了!”
  江暮雪为她高兴,正想出言夸赞,忽听一阵响声,感到胯。间忽然一凉……
  师兄的脸色顿时发沉,变得铁青。
  柳观春呆若木鸡,她看到空空如也的掌心,知道自己闯下大祸……她好像把、把水球淋到师兄的裤子上了……
  没等她低头一探究竟,一只泛凉的手已然抬起,迅疾地捂住了她的眼睛。
  紧接着,传来江暮雪既惊怒又冰冷的声音:“柳观春,别看。”
  柳观春脸上讪讪,一动都不敢动。
  她眼前一片漆黑,心中暗暗思忖:原来,师兄真正生气的时候,会喊她柳观春啊……
  这一夜,江暮雪没有送柳观春回寝室,反倒是往她手里塞一只传信的白鹤,任她一个人走回宿舍。
  好在男女寝室并不远,柳观春御剑一刻钟,马上回到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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