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留下来的众人看着远走的大师兄,他们浑身颤栗,瑟瑟发抖,他们终于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什么样的噩梦。
云层深处,苏无言盘腿坐着,他的膝上,堆积了好几颗灵修的心脏。
苏无言一边讥讽地笑,一边逐个儿捏爆血肉。
“怎么连你们的心脏都是红的啊?哎呀,不必不甘心,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个道理,不正是你们教给柳观春的吗?”
“所以呢,怕死有什么用?谁让你们打不过我啊。”
苏无言哈哈一笑,他的猫瞳瞬间竖起,再次俯身,戾气腾腾地冲杀而下。
偏偏江暮雪早已离开,修为最高阶的大师兄袖手旁观,世上再没有人会来救他们了。
苏无言在这群自命不凡的灵修眼中看到了灭顶的绝望与痛苦,他不由扬唇一笑。
绝望吗?那就好,是时候让他们也尝尝柳观春濒死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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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暮雪抱着竹骨剑来到柳观春住过的小院子。
她曾和他说过,她学不好辟谷之术,她晚上睡觉很冷,所以才会拼命往藏宝珠里塞棉被。
那时候的江暮雪不懂,时至今日他才明白,柳观春此身并不能和这个世界的灵气相融,就连灵根都是他分植进她的灵域。
并非柳观春不努力,而是连修仙异世都在排挤柳观春这个外来者。
明明迷魂梦阵中,江暮雪那么体恤柳观春,他会驱逐身上寒气再靠近柳观春,会用灵流为她温暖手脚,可偏偏在玄剑宗中,他放任她屡次身受重伤,屡次无助地倒在雪地里。
柳观春从来不哭,她连哭都不敢。
每次江暮雪给予她一点好意,柳观春总要惊慌失措,用所有她能赠予之物补偿他。
她怕还不清,她怕自己没有用处的话,就会被江暮雪舍下。
可他……确确实实舍下过她一次。
江暮雪的心脏酸涩,他终于有了凡人的感知。
他看着狼藉一片的庭院,他知道这是柳观春被蔡长老带进冰渊那日留下的。
她一贯爱干净,会把自己所剩无多的用物收拾得整整齐齐。
她喜欢干净地来,干净地去,就连冰渊那个监牢都被柳观春打理得干干净净,可她没能收拾好自己的寝院。
江暮雪低眉不语,他用术法将这个庭院整理得纤尘不染,他扶好那些被法器打落一地的晒药簸箕,他在竹编的篮子里看到许多干枯的白羊叶、杜月花。
都是一些止疼疗伤的低阶草药。
因为贵重的药材,柳观春买不起,因此她才会每每辰时进山挖药材,晒干了再将其制成止疼的丹丸。
柳观春会吃很多止疼的药,她不怕受伤,可她担心伤口太疼的话,她会握不稳手中本命剑。
那是江暮雪送她的竹骨剑,她很喜欢,她很珍惜,她想要拿稳它……明明柳观春只是想保护好自己,明明她那么怕疼。
江暮雪的胸口闷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将这些东西尽数装进自己的藏宝珠中,他要把柳观春留下的所有痕迹统统带走。
江暮雪迈进柳观春的房间,他看到正房榻前残留的肉干和水碗、熄灭的炭盆,一时失神。
他意识到苏无言曾幻化猫身,与柳观春共处过一段时间,心中莫名生出一团火。
江暮雪袖中剑气凛然,若非他强行压制,恐怕伏雪剑都要受到感召,剑意出窍,将那些养猫的用物毁于一旦。
但很快,江暮雪难抑的怒火,在看到桌边摆放的剑术心诀时,悄悄熄灭。
江暮雪走近两步,从一摞摞心诀剑法书籍中,信手捻来一本。
书册有翻动的痕迹。
江暮雪看到书页有一寸折痕,压到一半,没敢完全折起来,反倒是塞了一张枯叶夹在其中,充当书签。
他记起柳观春收到心诀时,和他郑重地许诺,她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些书籍……原来她真的很珍惜,她连折页都舍不得。
江暮雪呼吸不畅,胸腔沉闷。
他把这些自己馈赠之物,又一样一样收进藏宝珠中。
江暮雪静静地收拾柳观春的衣饰,她穿过的小衣、最喜欢的绒花,还有她劈砍过成千上万次却舍不得扔掉的木剑。
看着这些柳观春用过的东西,江暮雪的心又慢慢变得温热。
至少柳观春很努力在这里生活过,这些都是她留下的痕迹。
屋中有法阵冲击的印记,柳观春曾在这里开启过武斗卷轴,她曾执剑入内,等待白衣师兄来指点她剑招。
江暮雪收拾好这些行李,他想离开玄剑宗,可临走前,江暮雪福至心灵,又回了一趟自己的住处。
隆冬褪去,已是初春。
屋内窗明几净,风卷纱帘,竹影潇潇,满地都是写意的斑驳树影。
床榻早已被人收拾过,柳观春将被褥铺得很平整。
江暮雪有一瞬恍惚,他仿佛能在这里看到柳观春忙忙碌碌的瘦小身影。
他记起迷魂梦阵,柳观春曾笑着和他描述,她住的地方有很多大山大河,她心情沉闷的时候就去爬山,虽然她不会飞,甚至体力也不好,可当她一步一步爬上山顶,满身大汗朝山脚眺望的时候,柳观春就会觉得这世上没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这样坚强的小姑娘,偏偏跌在了这个异世里。
她摔得很疼。
这次,是柳观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服输吧?
江暮雪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滋味。
直到他走近一步,目光落到桌上细颈花瓶压着的一张纸。
他抬指,衔过那张字条。
是极清楚的一行字。
江暮雪扯了下唇角。
他甚至都能幻想出,柳观春是如何端正地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写下这行字。
她说:“谢谢你,江师兄。”
她还在字条旁边画了一个笑脸。
柳观春当时很开心,这句话也给了留下来的江暮雪一点的安慰。
即便效果微乎其微。
至少让江暮雪知道,那一夜与他在一起,并没有让柳观春感到不适。
兴许,江暮雪也能从中推断……师妹对他,亦是有一点喜欢的。
如此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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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仙宗早已成了一片尸山血海,逃出山门的弟子寥寥无几。
苏无言杀光了人,他坐在高高的尸山上,手中把玩唐玄风的头颅,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没意思。
此处风雪寂静,天地安静得可怕。
他单手撑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远处行来一人。
竟是持剑而来的江暮雪。
苏无言警惕地眯起猫瞳,他连笑都懒得笑:“有事?”
江暮雪将那把竹骨剑放回灵域之中,挂着粉鹤的剑穗早已被他摘下,悬于伏雪剑上。
江暮雪结印布阵,风霜吹起他那早已苍白的发尾,手中薄刃泛光,折射出男人一双清寒凤眸。
“杀完了吗?”江暮雪淡然地问。
从他的话中,苏无言听出一种平静的疯感。
他冷嗤一声:“怎么?你是故意纵我去杀宗门弟子?就你这样……还当护宗大师兄啊?”
江暮雪:“我不好做弑师叛门的恶徒,有你代劳自是再好不过。”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遍地尸骸,道:“我会杀你,也算是给柳观春一个交代。”
听到江暮雪提起柳观春,苏无言忽然沉默了。
良久,他说:“我没想杀她。”
“我等了这么多年,只是想找到她。”
江暮雪似乎明白,苏无言和柳观春是旧故,难道他也是从那个世界穿越进此世的游魂?
江暮雪记起柳观春说过的那
只名叫“无盐”的猫,他收敛了一点剑气。
“和我说说她。”
苏无言挑眉:“谁?”
江暮雪握紧手中剑,既有不甘,也有沮丧,他抿唇道:“柳观春。”
做过他七年妻子的柳观春。
做过他师妹的柳观春。
江暮雪想知道,他没有见过的柳观春是何等样子。
听完以后,他再杀苏无言也不迟。
从苏无言那里,江暮雪知道柳观春的前世是什么样的小姑娘。
她的家境算不上好,她很勤俭持家,买吃食都会算好折扣再去掐点下单,冬天为了节省电费即便冻得瑟瑟发抖也不开暖气,但她会烫好热水袋,再把毛毯分给猫盖。
听到这里,江暮雪心中不满:“你不该如此唐突她……”
苏无言:“我是只猫啊!猫不睡床睡哪?!”
江暮雪:“下作。”
苏无言:“……你好意思说我?你还不是趁人之危将她囚于梦阵中,当成自己的妻子?”
江暮雪不语。
他继续听苏无言讲话。
再后来,他知道了柳观春的全貌。
胆怯的、平庸的、知足常乐的柳观春。
即便在其他世界,她也如此鲜活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