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崔秀萱所处的部司名为生风门,虽隶属于皇室,甚至由陛下直接管辖,却是个见不得光的地下组织。
  生风门的刺客大多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接受严苛的训练,是圣上最锋利的刀刃。
  崔秀萱也是其中之一。她对进入生风门之前的记忆很模糊,也对生父母没什么印象。日夜残酷的训练充斥她的过往,比起人,她更像一件武器,一生里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完成主上交代的任务。
  她叹息一声,闭上双目。
  不管啦,还是先舒舒服服地泡个澡吧。
  次日,天蒙蒙亮,伸手不见五指,易水进屋喊她起床,“动作快些,侯爷在外头等了。”
  崔秀萱嗯一声,睁开双眼。她向来睡眠浅,作息规律,早便醒了,此刻故意赖在榻上,不想叫旁人看出什么端倪。
  坐在妆镜前,镜子里的少女一头乌黑长发,雪肤红唇,眸光潋滟。易水为崔秀萱梳妆,嘴里嘀咕道:“我本该随我家娘子出嫁,不想却跟了你,如今还要陪你回门,实在是可笑。”
  崔秀萱随口回答:“待这这件事情了结,不愁没有这种机会。”
  易水紧紧盯着她,咬牙道:“说,你们把姗儿关哪去了?”
  崔秀萱眨了眨眼,她只是生风门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刺客,哪晓得这种事情?
  女人面不改色地起身,披上一件鹅黄披风,故弄玄虚道:“等事成之后,你就知道啦!”
  定远侯府外停着一辆华贵富丽的马车,崔秀萱掀帘走进去,宗凌坐于正中央,俊容冷硬,棱角分明,他一手执书,未曾抬眸看她一眼。
  崔秀萱走过去,坐在宗凌身侧,不假思索,抬手圈住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的肩头,娇滴滴道:“侯爷,你等很久了吧!”
  宗凌道:“你这般不守时,若是在军营里,要被罚上二十军鞭。”
  他抬手掰开崔秀萱的手指,这女人的手不知擦了什么,滑腻而柔软,刚掰开一点,便又缠了上来,像藤蔓,越缠越紧,她像软体动物般扒拉着他,嘴里娇声娇气:“侯、爷!”
  宗凌脸色一变,俊容紧绷。
  她想干嘛?!
  这女人不在意世俗眼光,放浪形骸,很有可能会在马车里对他干些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他抿唇,立刻压低嗓音,警告道:“松手!”
  男人眼底涌现一股冰冷的压迫感,崔秀萱顿时面露委屈,松开了他的手臂。
  她却很快在心中暗自思忖起来。
  一会儿如何与她的“使者”联络上呢?
  宗凌可不是好糊弄的人。虽只与他相处几日,却可见他心思敏锐,谨慎多疑,若想把他支开,不是容易之事。
  此时马车已经进入集市街道,外头熙熙攘攘,车厢内的夫妻二人分外沉默,各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突然十分嘈杂,伴随激烈的肉博声,令人耳膜鼓噪。
  “还想走?就是你偷了我的东西!”
  “胡说,你有证据吗!”
  “那你敢给我搜身吗?”
  “凭啥搜我身?”
  下一刻,混乱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朝马车的方向跑来,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前方坐着的车夫吁一声,马车猛然停下。
  崔秀萱正在脑子里筹划一会儿的见面,没注意周围的情况,此刻突然停车,她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前栽去。
  眼见就要和地面亲密接触,千钧一发之际,宗凌伸出一只手,把她捞了回来。
  崔秀萱就这么撞进宗凌怀里,她的双手下意识寻找一个支点,一通乱摸,手紧紧握住它。突然,她觉得手感很不对劲。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她的手正抓着宗凌双。腿。之间的部位。
  她整个人是趴在宗凌腿上的,一手撑着他的左腿,另一手就不小心落在了那里。
  崔秀萱只愣了愣,便很坦然地移开手指。劫后余生,她松了一口气,一脸庆幸,“侯爷,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她抬头,却瞧见宗凌面沉如水,紧盯着她。
  她眨了眨眼,“怎么了?”
  宗凌额角青筋直跳,唇线紧绷,耳根浮现一抹薄红。
  果然。
  就算在马车上,这女人也安分不了一点。明明警告过她,举止却愈发过分,居然趁乱。摸他那里。
  她想和他在马车上……!!
  虽说在马车里,但在里面干了什么外人可知晓得一清二楚!
  想到这里便忍无可忍,宗凌一手扣住她的手腕,把她从腿上拽起来了。
  对上崔秀萱茫然无措的双眸,他冷冷道:“离我远点。”
  崔秀萱被他的动作弄得惊呼一声,背脊紧贴着墙壁,眼眸微微瞪圆。
  他这般不喜欢肢体接触?不小心碰到都厌恶?
  她心底浮现一缕烦躁,某一刻,神情却微微一变。
  宗凌正伸手拿起书,神情冷漠,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哭哭啼啼的女声,“侯爷,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凶?!”
  他一顿,侧目望过去。
  崔秀萱的眼圈红得厉害,下唇不停的抖。眼泪如断线的珠子,顺着滑腻的肌肤往下落。
  宗凌脸色一变,“你……”
  崔秀萱轻哼一声,吸吸鼻子,扭头望向窗外,背脊笔直,一言不发。
  她今日穿了一件鹅黄长袄,平日里也是淡色的衣裙为主。生得娇艳,却喜爱一些清纯的颜色。
  她什么都没做,却透露出一股倔强和悲伤的气息。
  宗凌拿书的动作停下,一瞬不瞬紧盯她,神情透露些许古怪。
  此时,外面的车夫怒斥一声:“发什么疯,若是伤着侯爷,唯你们是问!”
  很快,马车重新走动起来。车厢内的二人没再有过对话,不一会儿,马车在柳府门口停下。
  貌合神离的夫妻二人走下马车。
  此刻,柳父站在家门口等候,他身侧还站着一个少女,是柳姝姗的庶妹柳冉。
  柳父共两房妻妾,正头夫人是柳姝姗的母亲,现已过世,之后又纳了一妾,生下柳冉,不过这妾室今日没露面。
  崔秀萱抬腿走到柳父身侧,抱住他的胳膊,热络道:“爹,女儿回来了。”
  柳父的动作一瞬间的僵硬,语气平淡:“回来就好。”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而看向宗凌,颔首道:“侯爷,快请进吧。”
  宗凌的视线落在略显生疏的父女二人身上,微微眯眸。下一刻,他移开视线,往柳府里面走去。
  崔秀萱紧挨着柳父。
  虽说她身边的这位不是她的生父,但如今她得装成和他亲密无间。
  她蹙眉道:“爹,我不在你身边,你没有和那些同僚出去喝酒吧?”
  柳父脸色微变,紧紧抿着唇,一时没说话。
  崔秀萱也不急,转而看向庶妹柳冉,问道:“你来说。”
  柳冉的脸上浮现一抹干笑,“长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看住爹,不让他任性。”
  崔秀萱似是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这时,她瞳孔忽而转动,看向东面那颗巨大的榕树。
  树上停落一只鸟。
  这鸟不知是何品种,通体乌黑,唯有尾巴的羽毛嫣红。
  是他来了。
  崔秀萱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手指握紧。
  生风门里有一条规矩。
  每一位刺客都与其对应的“使者”。使者不会轻易变化,除非对方死去。
  崔秀萱与她的使者共事了五年,可以称得上默契。
  也就是说,有些暗号,唯有崔秀萱与她的“使者”看得懂。
  崔秀萱按耐下心中的躁动,同柳父与柳冉闲聊。
  她故意不搭理宗凌,几人一路来到正堂。
  女使端着茶水上前,为宾客沏茶。
  崔秀萱坐在宗凌身侧,突然开口道:“爹,我这几日......就留在娘家住吧。”
  柳父:“……啊?”
  崔秀萱的手里紧紧绞着手帕,眼睛红彤彤的,娇媚的面容苍白无色,“我与侯爷……”
  一切尽在不言中,她看向宗凌,眼中满是伤痛,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缠绕二人之间。
  宗凌沏茶的手指一顿,抬眸望向她,神情隐晦不明。
  似是见宗凌没有解释的意思,崔秀萱眼眸蒙上一层水色,哽咽起来。
  柳父坐在上首,看一眼崔秀萱,又看一眼宗凌。他抿唇,语气平淡,“侯爷,小女心思单纯,若是惹了你生气,可千万见谅啊。”
  不等宗凌回答,崔秀萱猛然站起来,咬唇道:“对对对,都是我的错。”她拔腿跑了出去。
  正堂中瞬间一片哗然:“这、这!”
  背对着众人,崔秀萱面无表情,心里紧锣密鼓地盘算。
  她先假意躲进闺房里,然后从窗户后翻出去,再到榕树下与使者会面。
  宗凌为人傲慢冷酷,又素来不喜她,想必不会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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