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于是那群人就把矛头转向了好欺负的纪皇后。但凡抓住宁澈有一点不合礼制的做法,他们不敢骂皇帝,反而说是皇后没尽到规劝之责,多少给皇上添点堵。
纪瑶看似文文弱弱的一个人,但内里却是个轴脾气。她是被儒家那些规矩礼法绑着长大的女孩,绑的久了,便不认为文官说的是错的。
夏绫猜,这傻姑娘怕是信了那些指责她的话,认为真的都是她的错,自己去跟宁澈硬顶上了。
况且,纪瑶根本不是个会吵架的人,夏绫压根不信她会跟宁澈大吵大嚷。那她会怎么做?冷着皇上,给他脸色看,又或者干脆学文官上谏那一套,在宫门口跪上个一天一宿?
可她毕竟是个姑娘家,要真是把皇上惹急了,她日子又能好过到哪去。
宁潇见夏绫不说话,以为她也是想不明白。
“再然后就到了那回。我从来没见过我哥发那么大脾气,他一怒之下,就把皇嫂身边的徐婉姑姑给打了。婉姑姑挨了好几十板子,躺了两个多月才敢下床……”
这?夏绫大为震惊。
她张了张口,最后低声埋怨了句:“他哪能这么对娘娘?什么人啊……”
从宁潇那里出来后,夏绫却郁郁寡欢起来。
景熙皇帝御极多年,除了有纪瑶这一位正宫皇后,并未再纳过任何妃子。所以在外廷看来,帝后必是和睦相亲的。虽然夏绫知道内里并非如此,却也没想到两人已经闹到了如此地步。
纪瑶是个有几分心气的人,从前夏绫同她在一块时,也总是顺着她哄着她。宁澈怎么回事,他对纪瑶倒真下得去手!
夏绫不禁有些生气,可又觉得自己气的没有立场。
人家两口子闹别扭关她什么事?她自己那摊子拧巴事还没捯饬明白呢。
只不过,她有些替纪瑶鸣不平。
夏绫想了想,转了方向往西六宫走去。
之前她觉得,回宫这件事是个意外,她不想惊起任何波澜。可现在她发现自己想错了。树欲静而风不止,波澜从来都没有停息过,若她只想着躲清净,反倒是自私了。
相比于东六宫有宁潇那么个活宝,一越过西二长街,明显冷清了许多。
夏绫在长街上徘徊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往永宁宫走去。她朝守门的内侍揖了一礼,客气的说道:“这位公公,我想找一下徐婉姑姑,劳您帮我通报一声成吗?”
门官斜了她一眼:“你谁啊?徐姑姑不在!”
夏绫没想到自己这闭门羹吃的这么干脆。
“行,那她总得回来吧?我就在这等她。”
夏绫也不着急,插着手往墙边上一蹲。在院墙里头,有一颗枝叶繁茂的大槐树,恰给她洒下了一片荫凉。
门官倒不是成心挤兑夏绫,徐婉现在的确没在永宁宫里。早上的时候,她发现皇后娘娘万寿圣节要戴的凤冠上掉了一朵珠花,这可不敢马虎,便亲自带了人到尚衣监去修补。
没想到这赶大早去的,耗到现在才回来。
徐婉带着两个小宫女走在宫道里,憋了一肚子气。尚衣监说成王爷长了个子,去年的衣服穿不下了,全都给那小主子置办冬衣去了,将徐婉晾了小一个时辰。后来指派来两个手笨的,抠抠搜搜弄了好久才缮好。
徐婉恨恨想,这帮狗奴才真是烂了心肝,如此偷懒怠惰,合该都拖出去打一顿!
她越想越觉得气苦:“你们两个,以后也都伶俐着点!要不是我今天看见娘娘的凤冠坏了,难不成要拖到万寿圣节那天才发现?如果之后再让我逮着,别怪我掌你们的嘴!”
小宫女手中捧着盖了红布的凤冠,诺诺称是。
徐婉抽出侧襟别着的手帕摁了摁眼角,她也不想这样,可是这永宁宫实在禁不起再出一点错了。
进了广德门后,她的脚步故意放慢了些,这一身气可不能带到娘娘面前去。
方转过个弯来,却被一个蹲在墙根旁边的小火给吓了一跳。
“喂,你这小子,胆子也忒肥了,歇脚都不会挑地方吗?”
夏绫从臂弯中抬起头来。
“你……”徐婉整个人木在了原地。
夏绫却有些情怯。她站起身来,浅笑着喊了声:“徐婉姐。”
“哟,哎呦,我的老天。”
徐婉用帕子掩住眉心缓了片刻。
“姐,这些年你可都还好?”
徐婉却一把抓住了夏绫的手,来来回回的看她:“我没看错吧?您回来了?真回来了?可这衣服怎么不对呢!”
夏绫也握住了她的手:“姐,你没看错,我是夏绫。”
徐婉拉着她就往宫门内走:“我赶紧去*跟我们姑娘说一声,您别走,千万别走啊!”
【作者有话说】
虚假的永宁宫:皇帝的后宫
真实的永宁宫:夏绫的外宅
第27章 永宁之宫
◎谁年少的时候心里还没藏着过个人呢。◎
这座永宁宫,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宁谧如静水无波的深潭。
一踏进院子,夏绫几乎立刻就能感觉到,这里的一草一木,布置装潢,全都是纪瑶的味道。
一种无需金玉珠翠的加持,却自然流露出的清幽与端庄。
珠帘被打起,从主殿中匆匆出来一人。纪瑶穿了一件素色打底,竹青色暗丝线勾勒的立领长袄,配一件松绿色马面裙,发际间钗环寂寥,只两侧耳垂上各落了一枚珍珠坠子,整个人清冷到都快融进这秋暮里去了。
夏绫站在廊下,在午后阳光柔和的包裹下,对阶上那人浅浅笑了笑。
她走上前去,想依规矩对纪瑶见个常礼。可纪瑶却先一步上前,轻轻抱住了她。
纪瑶鬓边的碎发贴在夏绫脸侧,她乌发上若有若无的桂花油的味道萦绕在夏绫的鼻息间。她就那样不说话的抱着夏绫,让夏绫觉得,像是有一只小鹿,在贴着自己讨食吃。
“好了,”夏绫伸手在纪瑶背上轻轻拍了拍,“我还穿着内侍的衣服呢,要给别人看去了,像什么话?”
纪瑶很瘦,以至于夏绫隔着衣料,都能摸到她背上嶙峋的蝴蝶骨。
可纪瑶仍旧没松手。夏绫却感觉到,她的身体在自己的环抱间轻轻抖了起来。
夏绫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是哭了。
纪瑶伏在夏绫肩上,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入她身上的青色贴里,将本就深沉的颜色又加深了一层。起初的时候她还忍着劲,可到后来越哭越凶,夏绫只能不住的在她背上轻柔的拍着,怕她噎气。
徐婉站在一旁,抹着泪笑道:“您回来可真是太好了,娘娘可是有许久时日没哭过了。”
夏绫方要说,哪有盼着人哭的。可转念一想,纪瑶在宫里的日子怕是不顺心,哪怕是痛快的哭一场,都是不敢的。
想到这,夏绫的喉咙间不禁一涩,眼眶也跟着红了。
纪瑶哭了好一会,气息才慢慢平复下来。她从夏绫肩上起来,红着眼睛在她身上轻打了一下:“还知道回来。”
夏绫抬手把自己眼眶里的泪也抹干净。
纪瑶破涕为笑,拉着夏绫就往殿内走:“咱们进屋说话去。婉娘,你去泡些最好的茶叶,再准备些茶点过来。”
夏绫同纪瑶一起到了永宁宫西殿的暖阁里,晌午过后,这里的光亮会好一些。
一股含着栀子味淡香弥散在空气中。傍着整扇花窗下面,是一方可两人坐的软榻,榻中间置了一方小茶桌,若有二人闲坐于此,饮茶可,谈笑可,对弈亦可。
没过多会,徐婉便用漆盘端了两盏茶过来,另还有几盘精致的茶点,都一并放在了小几上。
徐婉将茶盘揽在自己身前,眉眼俱笑道:“这茶饼还是娘娘大婚的时候,太后老娘娘赏的,这些年娘娘自己都没喝过。还得是淑妃主子您来,不然这好东西不知道哪年才见得了天日呢。”
夏绫的神色微凝,却依旧和善的浅弯着唇:“徐婉姐,你别这么称呼我。那个淑妃,我一天都没有当过的。”
“哎哎,是。”徐婉念起旧事,眉心有怅然,“当初您虽抗了旨,但封妃的诏书确是已经下了的,让奴婢不知道怎么称呼您才好了,您别见怪。”
“哪会。”
纪瑶当这时开了口:“我不管你叫淑妃,你也别管我喊皇后。来,喝茶吃东西。”
夏绫端起茶盏,掀开盖子将簇团的茶叶拢了拢,浅抿了一口。清香霎时间溢满了唇舌,似是能闻到三月清晨竹林间的雨露,果然是难得一遇的好味道。
借着喝茶的空档,夏绫细细打量了纪瑶一番。如果没有脂粉的遮掩,她的气色其实并不很好。人比三年前也消瘦了许多,腕上的镯子恨不能要滑到手肘上去,近乎脱了相。
夏绫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问她道:“怎么瘦成这样了?”
纪瑶淡淡答:“去年中病过一大场,伤了元气,之后吃东西总提不起兴致来。”
夏绫听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