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回家路上,徐玲娣在车里念叨,说徐斌斌买了新房子,还有徐君君全家的移民办下来了,而后感叹:“过去总以为你们肯定是小辈里过得最好的,没想到……”
“不要讲了。”凌捷阻止。
田嘉木沉默开着车。
凌田听着,心里想,这都是清明节扫墓之后发生的事吧,阿太到底保佑谁这个问题,好像终于有了答案。
但这一天倒霉事竟然还没完,她到家一测餐二,12.7。
她没跟爸妈说,自己一个人关起房门来静静崩溃,补针,等待,再测,直到数值回落 10 以下,这才去洗漱。
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她看见手机上一条新信息提醒,来自辛勤。
他还是像之前几次那样问她:【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凌田奇怪,不是三天,也不是一周,他为什么今天突然给她发消息?
【不好。】她回复。
【我已经连续两天晚上餐二血糖超过 10 了,今天晚上 12.7!12.7 啊!出院之后从来没这么高过,我没有多吃,也没少打胰岛素,连每天的步数都一样,但血糖还是莫名其妙的高。】
【哦对了,我也没发脾气,亲戚给我上民科课我都听着,前面两个感叹号是我很平静地打下的,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
激情打字,激情发出。
但发出去她就后悔了,即刻三条全都点了撤回,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想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隔了没一会儿,手机响起铃声,她看到屏幕上辛勤的名字,居然是他发来音频通话的邀请。
第18章
那声音在静夜里显得那么突兀,凌田愣怔一秒,这才慌手慌脚地接起来。
“凌田,”辛勤戴着耳机,解释了一句,“我在实验室,手机套了隔离袋,不太方便发信息……”
凌田听着,觉得他也有点不确定怎么组织语言往下说,但那意思应该是:你没干什么傻事作死吧?比如一次把三百单位速效打完?
她赶紧抽抽鼻子,尽量控制着声音道歉:“辛医生,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这两天血糖有点乱七八糟的,一下子着急才发了那些话。刚才补了两个单位,已经降下去了。我会自己好好控制的,这么晚打扰你,对不起了。”
她说完就想挂断,辛勤却道:“凌田……你是不是月经快来了?”
啊?凌田一下冻在那里,一瞬竟想起宋柯。
那位故人,每次觉得她情绪不稳定或者不讲道理的时候也会这么问她。
当然,宋柯的用词是“大姨妈”。他会说:凌田,你是不是大姨妈快来了?
凌田知道自己刚才发的那三条消息读起来确实有点情绪化,但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辛勤居然也会说这么下头的话。
然而,电话那边传来的下一句就让她想起辛勤是个医生,也仅仅是以医生的身份在跟她对话:“月经前几天是黄体期,孕激素水平升高,有些一型患者会出现一定程度的胰岛素抵抗,这时候血糖是会偏高的。”
“啊?哦。”凌田没词了,在心里默算时间,还真有这个可能。她月经一向不太规则,这段日子又过得跟冬眠似的,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没关系的,”辛勤还是这么说,“长期来说,你可以通过锻炼来减轻这种现象。短期来说,只要相应增加胰岛素的剂量就可以了,我教过你计算 isf 胰岛素敏感系数的对吧?1800/1500 法则还记得吗?”
凌田:“……”
好吧,数学题果然还是来了。
虽然她没出声,但辛勤好像猜到她被问懵了,声音里带上了笑,说:“isf 只能做初步的测算,每个人都存在个体差异。你刚开始治疗,还不太清楚自己对胰岛素的敏感性,就从小剂量试起来。空腹高的话,晚上可以加两个单位长效,看看第二天早上怎么样。随机或者餐后高的话,可以先补一个单位矫正剂量的速效,注意监测血糖的变化。还有月经周期一定要做好记录,等下一次就有经验了。”
凌田听着,连连点头,直觉自己有救了,却也再一次觉得一团乱麻,饮食,消耗,情绪,现在又加了个生理期,她的身体真是好蠢啊,全都要她手动调节吗?
没想到辛勤继续给她加码:“另外,现在已经五月份,就快到换季的时候了,入夏气温升高也可能会引起血糖波动的……”
凌田叹了口气,都别活了,毁灭吧。
辛勤笑了,安慰道:“要考虑的因素确实挺多的,但你往好处想,也就意味着你可能遇到的绝大多数情况都是可以找到原因和规律的。或许还有剩下未知的部分,但也不用太焦虑,偶尔一两次控制之外的数据并不会把你怎么样。”
“嗯,我知道了,谢谢辛医生。”她嗫嚅地说,为自己之前的情绪化尴尬。
本以为就这么要挂断了,辛勤却又开口问:“凌田,你答辩过了吗?”
“过了。”凌田回答,一时奇怪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本科生的答辩还有不过的吗?但随即便想到自己立的 flag,过了答辩就开始找工作……
果然,辛勤继续问:“工作找得还顺利吗?”
凌田不想聊这么扫兴的事,当即转了话题,反过来问他:“你规培考试过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有点抬杠的意思,她并不想抬杠的。
辛勤不介意,只是回答:“过了。”
凌田说:“那恭喜啊。”
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又有点阴阳怪气的,她也没打算阴阳怪气,但人倒霉的时候好像干啥都不对。
辛勤仍旧不介意,说:“谢谢……”
凌田预感到他或许又要开始鼓励她了,忍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你别再跟我说什么科技增强人可以更强了,史蒂夫·罗杰斯打了针能变成美国队长,我打完针还是我,凑合活着版本的我。”
电话那边,辛勤轻轻笑了声,大概觉得不合适,又忍住了,说:“那我换一种说法,就像手动挡的车,刚上手的时候的确没自动挡方便,但只要你把油离配合掌握好,可以获得比自动挡更好的驾控感,更强的适应性和更低的故障率。”
又一个鸡汤比喻,而且还挺直男的。
辛勤像是知道她不信,解释:“这是真的,很多一型患者都有相似的特征,坚韧,自律,负责任,因为深入了解和持续关心自己的身体,甚至可以避免一些其他疾病。”
控制得好的一型,凌田在心里补充,嘴上说:“可是我驾照学的 c2。”
辛勤这下真的笑出来。
“很好笑吗?”凌田质问,但她自己也笑了,是自嘲,又有些释然。
两人就这么在电话两边笑着,最后还是凌田开口道:“辛医生,谢谢你,打扰你搞科研了,你忙吧。”
辛勤却道:“没关系,我只是来喂老鼠的。”
“啊?”凌田又要笑了。
“实验用剩下的废鼠。”辛勤解释。
那它们会被处死吗?凌田忽然想问,但终于还是没问出口,再不敢把话题往那个方向引了。代入对方的视角看自己,成天无所事事,就知道胡思乱想给人添麻烦。
两边同时静了一秒,辛勤终于想起来说:“哦对了,我刚才给你发消息,是想提醒你别忘记后天复诊。”
凌田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日期,还真是,出院前就预约了的,下周一上午十点。
“好的,谢谢辛医生,我记住了。”她说。
“应该的。”辛勤也还是这样回答。
“再见。”
“再见。”
语音通话挂断,房间陷入寂静,凌田忽然想,在辛勤的计划中,如果一切顺利,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另一边,夜晚的实验室只有辛勤一个人,他俯身看着关在透明亚克力箱中的 c57bl,小小身体站在木屑上,身后拖着多次采血伤痕累累的尾巴,两只前爪正捧起一粒瓜子来吃。
耳机里续播方才中断的那首歌,中岛美嘉的声音在唱:
原来总想着死的事,只是因为活得太过认真,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我还没有遇见你,
因为有像你一样的人存在,让我稍稍喜欢上这个世界,
因为有像你一样的人存在,我开始有点期待这个世界。
……
辛勤周一本来没有排班,刚好周日看见有人在工作群说有事要请假,他举手说自己有空,周一一早便来了门诊,在一间窗都没有的小诊室里负责发针头,和给病人戴动态血糖仪。
凌田复诊完毕,缴费,取药,最后也被分诊台的护士指点到那间诊室门口,隔着那扇门上长条状的玻璃望进去,看见他正在教一个五十多的胖大叔怎么把胳膊上的传感器和手机 app 连接配对。
辛勤抬头,恰好遇上她的目光,两人都有些意外,随即却又都笑了。
辛勤仍旧穿着白衣,戴着口罩,虽然一个月不见,但仅凭鼻梁到额头那小半张脸,凌田一眼就认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