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边跑,他边腹诽:谁能比你更难伺候?慈禧太后都望尘莫及。
  短短三年,秦焕身边的助理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而还差三天,小古已经跟了沈肆整四年。
  跑到半路,小古便接到沈肆发过来的短信:计划照旧!
  他愣了愣,习惯性不问缘由地按照沈肆的吩咐办事。作为沈肆的贴身生活助理,他早就给自己定下了职业准则:只行动,不质疑。
  ***
  对于江纯一来说,世界上的女人分两种。一种是普通女人,按照生理周期生活。一种是以她的老友徐知宜为代表的,严格按照细胞生长周期生活的。
  后一种女人的时间,使用时要精确到每小时。即便是二十几年的老友,想要见个面,吃个饭,也要提前好几天预约。
  但今晚很奇怪。她都洗好澡,正在一边擦头发,一边看深夜新闻,准备上床追韩剧了。
  “香港湿地公园,57只黑脸琵鹭,突然集体死亡——”电视里,操着粤语的新闻主持人,正手持话筒现场报道。一名工作人员,戴着长及手肘的橡胶手套,翻捡地上的白花花翻躺了一地的鸟儿尸体,他拎起一只死掉的大白鸟,对着镜头说:“这是最近两天,刚刚飞来的过冬的候鸟。昨天一切都很正常,很多游客还在拍照。今天早上,就发现地上躺了一地的尸体。黑脸琵鹭是和大熊猫一样珍贵的珍惜水禽,全球只有2725只……这样大规模的同一批次禽鸟集体死亡,在我们公园还是首次,不排除有人恶意投毒、或者集体染病……也有可能和今年香港冬季气温反常下降有关……我们将立即汇报给卫生署相关部门,做进一步调查……”
  江纯一默了一秒,心中吐槽道:这等于是一次死掉57只大熊猫吗?工作人员手中的大白鸟,空洞黝黑的瞳孔,正对着她,那瞳孔已不再反光,透出一股漠然的死寂。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正要换台,就接到徐知宜的电话。
  “出来喝一杯?我请客!”
  江纯一的脑子嗡地一响,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好,我马上出门。”
  “老地方见!”徐知宜永远言简意赅。
  挂了电话,江纯一愣了一下。
  心知有点不对劲,连头发都没擦干,便换了衣服急吼吼扑出门去。她知道,如果不是出了大事,徐知宜永远不会主动约她,更不会这么晚了还临时约她。
  ***
  江纯一赶到的时候,正是学校后门这条美食街,灯火辉煌人气沸腾的时候。
  热情的香味从沿街的一溜儿饭馆里溢出来,每一间都闹哄哄的,带着各地口音的声浪,一波一波往外横冲直撞。冬日滴水成冰的寒气,被消弭在这些年轻学子们热火朝天的荷尔蒙里。
  江纯一搓着冻僵的手,快步走进一家沿街的日式烧烤店。
  粗麻布的门帘一撩开,一股混着芥末和烤肉的香浓味道像一记老拳挥到她面门,她呼吸一窒,紧接着老板邓五带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热情洋溢地扑到她耳边:“江姐来啦,老位置请!徐教授等你很久了!”
  小个子的邓五,嗓门如钟,震得江纯一耳膜嗡嗡作响:“小五,跟你说了多少遍,别叫我江姐,太不吉利了。”
  “下回改,下回一定改!”邓五笑眯眯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动作颇像古代跑堂的店小二。
  江纯一绕过四五桌正在划拳的学生,走到靠近吧台,稍微避人的一张暗红色小桌边坐下。
  “动作真慢!”徐知宜嫌弃地抬眼瞟了她一眼,低头拎起桌上的烧酒瓶,想要给她倒上,却发现已经空了。她冲邓五的方向熟练地打了响指,声音清脆,立即便准确无误地传到了邓五耳边。
  她晃了晃空酒瓶,邓五便很默契地将瓶子递了过来,然后俯身对江纯一说:“江姐,这是她第三瓶了。”
  江纯一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接过徐知宜替她满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火辣的烧酒入喉,带点回甜,不怪徐知宜一杯接一杯。
  “说吧?今天是怎么有闲情逸致请我喝酒?”江纯一不动声色打量好友。
  徐知宜表情平静,眉目舒展,看不出有任何异样。饭馆里暖气开得足,人人都被烘得脱了外套只剩贴身的衬衫t恤。独她一人还裹着大衣,一向苍白的脸色,倒是被捂出了点儿红晕,看起来没那么寡淡了。
  “没什么?就是心里有点儿不得劲儿!”她说。
  “怎么啦?思春啦?”江纯一碰碰她的杯子,两人同时干了一杯。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随便找部偶像剧,就可以发春。”徐知宜眼风微扬,倒是多了几分人气。
  “我这是永远处在青春期!”江纯一略歪头,捏拳在腮边学中二少女做了个小可爱的动作。
  “是发情期吧?”徐知宜用筷子挑了了几根细细的海藻丝,塞进嘴里。
  “去去去。少胡说八道。你那个伟大的通用流感疫苗触礁啦?”江纯一大度地一挥手下了结论。
  “你怎么知道?”徐知宜愣了一下。
  “你除了实验那点儿破事,还能有什么别的有追求啊?说来听听?”
  “唉,一言难尽!”徐知宜猛灌了一杯酒:“算了,别说扫兴的话,说了你也听不懂!”
  “那你说点我听得懂的?”
  徐知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江纯一,捏着杯子,良久不吭声,几乎陷入了沉思。
  江纯一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我这不是在想,以你的智商,我得说点儿什么,你才听得懂吗?”徐知宜认真地回答。
  “老娘抛下追了半个月的韩国小鲜肉,大冬夜的跑出来陪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你对得起我的一腔深情吗?”江纯一伸手在徐知宜额头上狠狠一戳:“你可以直接出去打辆车到火葬场下了!”
  ***
  就在这时——
  雪亮的闪光接连闪了两下。两人条件反射地回头,正好看见门口坐了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正拿着相机拍照。
  “是在拍我们吧?”江纯一有点吃不准。
  “我好像没那么有名吧。”徐知宜歪头,看着门口坐的男人。
  “难道是被我的美貌感动了?”江纯一咬着筷子头:“星探?”
  “少自作动情了!”徐知宜见对方已经调转相机,开始拍桌上的烤串,回首猛拍了一下桌子:“说到星探,我想起个事儿。”
  江纯一侧耳表示自己正在倾听。
  “我看见你的偶像,沈肆了!”徐知宜说。
  “什么——快说快说!”原本气定神闲的江纯一立即眼睛里飞光。
  “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真见到了。”徐知宜将那天,在食堂遇到沈肆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下。
  “这事儿我知道,我当时还想打电话给你呢。可想到你这种灭绝师太的性格,绝不可能知道这么春意盎然的事情,就忍了。没想到你就在现场啊!”
  江纯激动地连连用筷子将杯子敲得叮叮叮:“细节,多讲点细节——他真人是不是帅得人神共愤?唉哟,我看照片上,他躲粉丝的时候,还摔了一跤,可心疼死我了。不过,他真不愧是第一男神,连摔跤的姿势都帅得一塌糊涂。”
  “这我就不好评价了。因为我当时隐形眼镜丢了,他就是坐在我对面,我也没看清他的脸,就闻到一股香水味。哦不,是骚气!”
  “你这倒霉催的,只闻了点味儿,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没文化就少乱用成语啊。”
  “呀,你个高中都没读过的人,还好意思笑话我没文化?”江纯一反唇相讥,说完自以为幽默的笑了起来:“有帅哥不看,就是浪费。”
  徐知宜和江纯一是小学、初中同学。可令江纯一郁闷的是,她上高中时,徐知宜已经直接念大学了。
  “男人越帅越伤人。你见过愿意被封在鞘里的宝刀吗?”徐知宜点了根烟,抽了一口,眯起眼,喷了对坐的江纯一一脸:“不到处炫耀显摆一番,他们能收手吗?”
  江纯一嫌弃地挥手扇开烟雾:“少跟我说你那些‘久病床前无孝子,更年期妇女没情郎’的歪理论。”
  ***
  两个人笑笑闹闹,一路喝到打烊,才散伙。
  江纯一站在门口,目送徐知宜消瘦的身影,在夜色中渐渐远成一个灰白的小点。
  徐知宜从不诉苦,因为就算她说了,江纯一也听不懂。她那个病毒的世界,距离江纯一太遥远。她唯一能做的,只是陪伴。
  徐知宜裹紧大衣,围巾不对称的绕在脖子上,长的一端直拖到地上。她踉踉跄跄沿着白惨惨的路灯,拐回学校。已经是半夜了,偌大的学校,安静得像海底,黑漆漆的,只有风声嘘——嘘——嘘,像洋流在迂回低旋。
  天上模模糊糊一轮毛月亮,远远的,小小的,像晕开的一滴淡黄色眼泪。
  徐知宜扬起头,对着月亮没心没肺地嚣张一指:“哭什么哭?眼泪是最虚弱无用的!”吼完,身子一晃,差点因为踩到围巾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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