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也许吧。”姜虞说,“然若是人生重来一遍,我不一定能碰上将军。”
  沈知书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
  她垂眸看着姜虞没什么波澜的脸,片刻后垂下脑袋,眸光轻飘飘地落在自己膝盖上。
  倘或人生重来一遍……自己会希望与姜虞重逢么?
  会的。
  为什么?
  不知。
  想知道答案么?
  想。
  那便……听听某人怎么说。
  “殿下未免将我看得太重些。”沈知书低低笑了一下,“倘或没有皇上,你或许会有许多朋友相伴左右,便不再需要我。”
  “需要的。”姜虞一板一眼地说,“她们都不是沈知书。”
  “殿下如此较真——”
  “并非较真。”姜虞打断了她,“将军身边也围着许多的人,可将军还是选择与我成为朋友。那我问将军,倘或有李虞周虞,将军还会将眼神分给我么?”
  “那必然。”沈知书不假思索道,“她们都不是姜无涯。”
  姜虞静了会儿,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将军似乎很喜欢唤我‘姜无涯’。为何?”
  “这三个字读起来很可爱。”沈知书笑道,“况且……除我以外没人这么唤殿下,我叫起来便更觉亲切。身为你的朋友,总得有些‘特权’。”
  姜虞微微颔首:“现如今将军有特权,我作为将军的朋友却没有。”
  沈知书即刻接话:“那你也唤我的字,佑之。”
  “不要。”姜虞说,“谢瑾也唤你佑之,我并非独一无二。”
  沈知书笑道:“那怎么办?你给我起个新的表字?”
  姜虞跃跃欲试:“可以么?”
  “怎么不行?”沈知书挑眉道,“起一个好听些的。”
  姜虞望着窗纸出神,思忖一阵,淡声说:“其实不必起新的表字。”
  “嗯?”
  “表字与将军的名姓结合一下便是了。”姜虞道,“我便唤你沈佑书。”
  第64章 “陛下,臣今夜想宿在养心殿。”
  许是雪松香浓郁,沈知书今夜又梦到了那片松林。
  那自称往生门来的人来她们山门里住下了,一住就是半年。她日日观花逗鸟,山门内长老也好吃好喝供着她。
  沈知书与她日日相见,已然相熟。说来奇怪,她却从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只听得长老们唤她“恩客”。
  梦醒的前一瞬,沈知书正在松林里与这位“恩客”谈天说地。
  而她陡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晓这人的模样。梦中人的脸像是一直蒙着层清浅的水雾,看不清也摸不着。
  天还灰蒙蒙的,冬天的太阳升得晚。
  半夜大约又落了雪,窗纸上漫开一片白。
  姜虞躺在她身侧,露在被子外的头小小一个,还没自己巴掌大。
  她这回躺得倒是直挺挺的,没有将半个人压在自己身上。
  像棵小雪松。
  沈知书正打算轻手轻脚下床,忽见雪松翻了个面,而后缓缓睁开了眼。
  “几时了?”姜虞问。
  声音带着尚未完全清醒的哑意。
  “看天色应是卯正。”沈知书将脑袋探出帷帐看了会儿,又缩回来,隔着被子拍了拍姜虞,“挺早,殿下再睡会儿。”
  “将军今儿起这么早?”
  “心血来潮想晨练一番。”沈知书笑道,“晨练一个时辰可抵其他时候的两个时辰。近来我怠惰了,照理应是要日日练的。”
  姜虞“哦”了一声。
  她撑着床铺坐起来,掀开被子,抬脚下了床。
  沈知书有些讶异:“不睡了?我去晨练,殿下再歇会儿,并碍不着什么。花园离这儿也远,吵不着殿下的。”
  “四个时辰,睡够了。”姜虞捞过架子上的外袍,淡声道,“我看将军晨练。”
  花园石道上的积雪早已被侍子们扫净了,只是仍旧有些滑。
  沈知书一脚迈进雪地里,一把拔出腰上配着的剑,松松耍了个剑花。
  “殿下想看什么?”她问。
  话音落下,长剑入鞘,几尺之外的枇杷叶被剑气断了柄,飘飘摇摇落了些下来。
  姜虞反问:“都有什么?”
  “怎么跟上饭馆点菜似的?”沈知书笑道,“什么都有,练剑啊,练刀啊,射箭啊,只是骑马练不得,这儿跑不开。”
  她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话音一转:“不过现在便动身去京郊跑马也是可以的,全看殿下乐不乐意。”
  姜虞裹着披风,露在毛领外的脸蛋被风染上了绯色。她静了一阵,像是在斟酌,片刻后淡声道:“若是去京郊,太麻烦将军。”
  “不麻烦,京郊本离这儿不远。”沈知书笑道,“成,一听殿下这口气便知殿下动心了。那走罢,咱们上京郊。”
  -
  国师今天没当夜猫子,白日里便入了宫。
  她轻飘飘走至御书房门前时,听见里头的嗓音陌生而清淡。
  国师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转头问一旁恭恭敬敬候着的内侍:“谁在里头?”
  “这会儿是安贵人陪着皇上呢。”
  “安贵人?”
  “吏部侍郎之女,昨儿刚进宫。皇上封了贵人,赐封号安。”
  国师颔首表示了解,低低笑了一下:“这封号挺好。这安贵人……”
  她说到这儿便顿住了,下半句话迟迟不出口。内侍揣度着她的意思,小心翼翼地说:“这安贵人倒与淮安殿下有几分神似。”
  “仅是几分神似?”
  “是。眉眼有几分相像,其余的便一般了,远不如画像上惊艳。”
  国师淡声道“知晓了”,听见皇上的声音从里头飘出来:“谁在外边?”
  内侍还未来得及通报,国师已然施施然迈进殿内,扬声道:“是我。”
  皇上眨了眨眼,显然有些意外:“国师今儿怎的这会儿便来了。”
  “在家呆得无聊,入宫转转。”国师说话慢条斯理,冲姜初拱了拱手,“臣还未来得及恭喜陛下喜得佳人。百闻不如一见,安贵人果然形容不俗。”
  “朕刚下早朝,安贵人来给朕送汤。”皇上笑道,“国师今儿来得巧,安贵人才同朕说,新学了一支舞,想跳与朕瞧,国师何不与朕一同一观?”
  “皇上……”安贵人咬了一下唇,“臣妾这舞是为您准备的,不太想……”
  “不太想让旁人瞧?”姜初爽朗地一挥手,“无事,国师不是外人。”
  “这……”安贵人眉毛拧成了麻花,瞧着着实有些为难。
  她的袖摆已然被揪皱了,一团团攥在手心里。
  “好了,为难佳人做甚?”国师笑着摇摇头,“想来这舞有些特殊,臣便不瞧了。既然陛下在忙,臣便出去转转,不在这儿扰陛下与贵人谈天。”
  “嗐,朕究竟也没那么多时间同安贵人闲聊。”姜初把奏折捞回来,随意翻开一本,侧头同安贵人温声说,“安儿便先回去罢,朕得空便来看你。”
  安贵人垂头应“是”,出门时的脸色不太好。
  “陛下这也太过狠心些。”国师熟练地往椅子上一坐,“奏折何时不可批?新进宫的贵人巴巴地来献舞,您却不看。”
  “看那做甚?”
  “嗯?”国师蹙眉道,“陛下看起来怎么对安贵人兴致缺缺?”
  皇上将朱笔沾了墨,往折子上圈圈画画,一面漫不经心地说:“皇后送来的人,安的什么心昭然若揭。这分明污了我与阿虞之间的情谊。她若是安分守己便罢,若是做出些别的什么,别怨朕薄情。”
  她顿了一下,侧头问国师:“人你也见着了,你觉着有几分像?”
  国师挑了挑眉,笑着摇摇头:“一点儿也不像。”
  “这便是了,不是什么人都能与阿虞相提并论。”皇上叹了口气,“只是可怜了那姑娘,家室不算显赫,深宫寂寞,能仰仗的唯有朕与皇后罢了。有时候朕想着,朕对她们也并无情谊,还将她们圈在这儿不得自由,倒不如放出宫去。然朕又想着,出宫后谁还敢同她们谈婚论嫁呢?故而好吃好喝地养着她们,不令她们受苦受累,也就罢了。”
  国师垂头听着,静静想,姜初的后宫确实很安稳,二十年来没出过人命。
  也是,后宫的女人争的不过是那么一点圣宠。然而姜初待谁都一视同仁,没有怜爱唯有礼节性的宽慰,甚至给所有人都塞了个孩子,唯有皇后因着身体原因一直无所出。
  原以为安贵人会是那个特殊的,现在看来……
  国师敛去眸光,接了姜初的话茬:“陛下圣明,体恤关怀娘娘们,臣敬服不已。但陛下是天子,唯陛下马首是瞻是她们应尽的义务,陛下不必为此感到抱歉。况且陛下真的已待她们极好了。”
  “阿璃,不必说此等冠冕堂皇的话。”姜初又抓过一本奏折,“她们背井离乡,本就凄苦。”
  “是如此。”国师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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