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皇帝追念先帝旧情,追封六王妃为从一品夫人,俸禄由其母承袭。为抚慰林氏一门,亦追封林潋为王府侧妃。二人同日奉安皇陵,择东南一隅长眠并葬。
七十二章
「王妃、側妃靈前敬書,
天上人間,唯願君安。一別兩年,數百日夜,日思瀲小姐之飛揚,夜念沈小姐之嫻靜。王府一切都好,行逸仍是調皮,弟弟行揚雖小,卻很乖巧懂事,許是受了沈小姐留下書卷的教導——王爺為哄他入睡,每每選“最悶之書”讀與他聽,每每又自己先倒頭大睡。
行逸近來好玩瀲小姐所制棋盤,王爺與他說自己從前總…」
海棠捏着笔,求救道,“明宇,赢字下面是什么?”
“月贝凡,又写信呀?”
“嗯…诶!你别看!”
“哈哈傻吗,送去皇陵总要经过我的呀!”
“反正你现在先别看。”
「?王爺與他說自己從前總贏瀲小姐的風光事跡,小行逸不信,請我作證,我也記不清了。徬佛初入王府時,確有過一段時間,我們圍坐瀲小姐床上,日夜玩樂,傳出過不少讓人啼笑的是非。從前只覺心?」
“嗯,明宇,心驚的驚呢,怎么写?”
“你什么心惊?”
“不是说我,你教我字怎么写嘛。”
“恭敬的敬会不会写?下面一只马。等一下一定要给我看信啊。”
“…”
“听到了没!”
“没有…”
“嘻嘻,你咋这么可爱呢海棠~”
“别别来,让我写完。”
「從前只覺心驚,如今想起,不知那原來是王府最為無憂喜樂的日子。瀲小姐還記得嗎?當時果真總是王爺贏嗎?
林大小姐一切安好,王爺在朝政上但凡有疑,一定先快馬遞信與她。太尉大人年前落馬受傷,林公子接手了不少事務,與王爺同讀林大小姐書信,一如同窗。林公子笑說皇子讀書時,本該是他做王爺伴讀的,他抵死不去,才換作了瀲小姐。每當此時,兩人安靜,我知道王爺是想起了瀲小姐。
汐小姐在國寺甚安,秦妃娘娘待她如親女兒,大皇子愛與她開玩笑,吳公子最是溫柔,常送她小禮物。汐小姐一次與我說,大皇子像大小姐,吳公子像沈小姐。那日正是王妃和側妃的忌日,國寺里紫藤花開,漫天紫雪。汐小姐很是傷情,我差點沒忍住。幸而後來大皇子進來,逗得她又氣又笑,便丟開了。
阿堇姐按王妃遺願,與莎莎時常上山看望沈夫人。老夫人體健安康,小姐勿掛。曼霓媽媽腿腳時有風濕痛症,山上霧氣濕寒,莎莎最近正積極邀她們下山。沈夫人把沈小姐那份俸祿用以資助緣系院裡的女孩子念書學藝,媞娜夫人很是感激,說她正需要一個積年的媽媽管家,免得雯雯把緣系院弄得像座花果山。
緣系院一切都好。青玉姐已離了王府,和小青打理生意之余,常去緣系院幫忙。青玉姐也常回府,盡心教導我。奈何我學得慢,遇上年節慶典,還是離不了她。不如當初沈小姐,一下就接過去了。提起沈小姐,青玉姐也是沉默,然而並不傷感,只是懷念。沈小姐勿掛。
對了,小青也好,除了每逢提起瀲小姐,她便要邊吃零食邊哭。唯有這時吃零食,青玉姐不罵她。三年之期將至,大小姐明年可以帶予熹小姐回京省親了。我希望她們別走,青玉姐說希望跟她們一起走。把小青嚇哭了。
青玉姐替小青贖了身,錢我自是沒收的,王爺另贈了她們兩個院子,她們把其中一個放租出去。有個挺殷實的人家向小青提親,小青去問青玉姐。青玉姐問為什麼問她,小青說長姐如母,青玉姐點頭,果斷說那麼她不同意。結果小青真去回絕人家了,說她娘不同意。王爺和我都覺好笑。」
海棠换手拿笔,甩了甩手,递笔去醮墨,思索着该不该提一提何公子。黄明宇说过最好不要常写信,海棠难得写一封,总想把能想到的所有事全都记下来。若说何公子最近的事,不外乎是玉和公主快要到年纪了,何公子恰逢这时说他公务繁忙,请辞了公主太傅一职。明宇跑去何府捶了他一顿,说他惹得玉和公主伤心。但这当然不能写进信里,不然怕要毁公主清誉。
何公子在朝堂上的事,海棠也不太知道,只知皇帝身体状况越下,朝政都由泽王、明宇、何公子和几个重臣撑起来。最近听说中书令大人年事已高,准备恩赐荣休,何公子就要接替他的位置了。
“对了明宇,中书令,是哪个中、哪个令呀?”
黄明宇一笑,放下林渊的信,走过来拿起海棠面前的信纸,“写小何啊?”
“提一句,好让她们安心。”
“不用写他,他自有方法。”黄明宇扫了一眼信,又笑了,“写了半天,你新晋了妾的事怎么不写?”
“那有什么好写的。”
黄明宇啧了一声,拿起笔正要帮她写,海棠忽然想起什么,呀呀叫着抢过笔来,“差点忘了!”
「另,王爺新晉了親王。」
“叫你写提妾你不写,写这个干嘛?”
“你晋了亲王,沈小姐的俸禄会跟着涨的。”
黄明宇失笑,“真不愧是潋姐一手带出来的。”
其实海棠想着俸禄,是为的媞娜夫人院里的女孩子们。如果沈小姐在这里,肯定也会很希望她们过得好,能多读两本书的。
海棠迟疑道,“真不写何公子啊?”
“他升中书令又不加阿嫣俸禄。”黄明宇抓过笔,写道,「海棠是妾啦,我提的!」
“来!封信~我让人带去皇陵烧了。”
抹下蜜蜡,盖印封严,再覆黄缎包裹绑好,缎面上明宇体狂书几个大字「灑淚祭與賢妻良妾香魂兩條」,重重按一个印,认罪画押似的。凭良心讲,人家隔壁墓里泽王的「遙祭愛妻顏兒」可不要高级太多。
那封信便真的没提何公子一句,信径自交由宫里收集,成批再交官运,搭上其他货物一起,陆路换水路,乘船至江南。几个月才入得皇陵,分派各个陵墓另行处理——有要烧的,有要摆在灵前供奉的。泽王侧妃的信从来是供奉,一小叠堆在那儿;六王府的信却从来要烧掉,只见火光之中飞扬而起黄缎一角,隐约看见“香魂两条”。思念烧尽成灰,守灵的小宫女站起身来,走出院门外。
守门侍卫见她出来,笑着招呼道,“烧完信啦?”
“嗯,大哥吃饭了没?”
“还有好久呢,你快回去吃饭吧。”
小宫女笑着回过头去,迈着步子转了几个回廊,哪儿都没有绕,直接回了自己的小隔间里。锁好门,这才摸了摸襟前,衣服里几片纸张簌簌作响——里面一封信是六王府的,另一封是块绢布诗箋,没封住,也没落款,只写了句「靜聽桃花笑春風」。
小宫女四下看了眼,确认没人,把两封信从前襟抽出来,小心塞到床底暗格里。说是会有人拿走的,她不用管。这两年来,也收过好几次了。
***
距离皇陵将近两千里之外,盛京城的丞相府里,何昱深刚下朝回府,在自己房里换了常服,坐下让丫鬟帮着摘了头上的乌纱冠。自己手上无聊,轻轻摸着一个长条沉木镇纸上的刻纹,那上面刻了几笔写意风景,一角以小篆阴刻着行小字,「日落雲沉暖江河」。小篆最是规整,刻得印章似的,看不出字迹。
丫鬟帮他梳着发,笑道,“公子这样宝贝这镇纸,是哪位名家刻的吗?”
“不清楚,大概是一对神仙刻的。”
丫鬟噗哧一笑,“神仙倒是风雅,还写诗,这诗是什么意思呀?”
何昱深看了眼镇纸上淡然的寥寥几笔山水,“我想是,黄昏忆旧时,心里暖暖的。”
“这对神仙也挺眷恋红尘的嘛。”丫鬟笑道,帮他整好了发髻,小心插上玉簪,“公子教教奴婢,这句诗的下一句是什么?”
“没有下一句了,但它让我想起那句,‘桃花依旧笑春风’。”
“好耳熟…哦!‘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是追念故人的。物是人非,挺伤感的呢。”
何昱深笑道,“你喜欢诗?那你有空进来,自己拿诗集去看。”
“奴婢识字不多,只会念个音。”丫鬟放下梳子,往旁边退一步,福礼道,“好了,公子去夫人那儿请安吗?”
“嗯,”何昱深走到门口,见丫鬟仍跟着他,笑道,“不用跟着我了。”
丫鬟听话停下,“流年送公子。”
何昱深一愣,“你叫什么?”
“流年似水的流年,夫人说这两个字好听。”
流年…留潋吗?何昱深失笑,“母亲给你改的名?”此刻细那丫鬟,才见她远山眉、流云眼、高直鼻,确有几分相似之处,母亲也不知是几时见过林潋。
“对,奴婢是新买进府的,有幸得夫人赐名。”
“你原本叫什么?”
“咏荷,颂咏的咏,荷花的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