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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那日晚上他们一起为林潋放天灯,何昱深许愿情谊永不变。现在想起来,老天爷原来不是不眷顾他,他的愿望是已经实现了。
  “林大小姐。”
  林渊正了正神色。何昱深认真道,“今生和大小姐无缘,但整个盛京里,唯一让我真心折服,知道自己一生无法望其项背的,唯有大小姐。”何昱深微退一步,深深一鞠,“保重。”
  林渊微笑,亦是深礼,“我敬重的人也不多,你算一个。何公子,保重。”
  何夫人的屋里长期地氤氲着一股药香,大盛人的病,尤其是女眷,最是不能开窗的。大盛的大夫们仿佛有个不明文的规矩,女眷的病,拿四面不透风不见日头的墙捂一捂,俗称“养一养”,自然就好了。天长地久地养着,养得何夫人的皮肤是浮浮的白,一手摸上去,皮下的肉像是水掺多了的桂花糖糕,滑溜的不成形。
  然而何夫人的思想,比她的身体要坚强得多。此刻虽红肿着眼,还没从林渊离开的伤心里缓和过来,也强打起精神关心儿子,“昱深,渊儿说,你有自己的主意,让我给你一点时间,不要催你。是吗?”
  何昱深缝着一个柔和的笑在嘴上,避重就轻道,“母亲从未催过孩儿。”
  何夫人牵着他,手上轻轻一拍,不让他顾左右而言他,“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人?”
  “没有。”
  “当真?”
  何昱深淡笑道,“真的没有,只有一根刺。现在也不急着管我的事了,正好等儿子用血肉把它捂软了,不痛了,儿子跟母亲说,好吗?”现在确实是不忙着他的婚事了,没道理林大小姐这头刚“流放”,何府那头就另找人,显得薄情。
  何夫人倒也不是急,但终归心里不定,“到底是谁,竟看不上你?”皇后都看得上的女婿。当然这个不能提,宁和公主都已经嫁了状元爷了,婚前的事只当作是统统没发生过。
  何昱深失笑,对母亲撒娇,“我也奇怪呢,母亲看看,儿子是不是越大越长歪了,姑娘们都不喜欢了?”
  何夫人身边的大侍女一下笑起来,“哪里呀~放眼全盛京,还有谁比得过我们公子。”顿了一顿,又道,“除了六王爷~”夸了公子帅,又拉了小王爷来垫着,不惹事。
  何夫人也确实爱听夫人侍女们夸何昱深帅,女眷们夸何昱深的为人、学识,都作不得准,那需要外面的相公来夸;唯有样貌,在内院里是可以隔一辈地开开玩笑的。
  何夫人直起身来探手打了侍女一下,笑道,“我们喜欢小六王爷,人家瑜妃倒喜欢我儿子呢,从小就让你做小六王爷的伴读。”
  这个何昱深倒从不知道,“是吗?”
  “可不是嘛,那时你才多大?刚读完几本经,字都没认全。小六王爷当时可让人头疼,瑜妃见都没见过你,知道你一定制得住?”何夫人想起小六王爷和他的两任伴读,又笑了,“不过陛下和瑜妃深知自己儿子脾性,两任伴读都选得是好。后来那位林二小姐,听说小六王爷也是只听得进她的劝的。”
  何昱深淡淡的表情,说不出是笑是哀,“二夫人自是不同别人的。”
  何夫人搭着他的手,怜爱地摩挲着,“对了,你前阵子不是常去她铺子的吗?最近怎么没听说了。”
  “之前只是去给公主讨点东西,哄着公主读书。其实说到底她们才是一家人,没道理我这个外人去讨二夫人的东西,回头拿来送人家小姑的。”
  何夫人几不可察觉地抬了抬眉,之前昱深提起六王府那二夫人,可不是这样轻淡的语气:一时说二夫人是林大小姐最疼的妹妹,和林大小姐如何不同,又如何一样的出类拔萃;一时又说玉和公主如何喜欢二夫人做的东西,二夫人的点子如何新奇,东西如何精致。一次他在何夫人面前好似无心地叫了声“林潋”,何夫人还没说什么,他先赶着解释,说在六王府他们全都互称名字,连王爷王妃也是如此,讪笑一下,又拉林渊出来挡,说“都是渊姐带去的风气”。“渊姐”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生怕何夫人听不出来他同林渊比较熟,林潋只是个附带的。
  当时何昱深还和林渊谈着婚事。
  何夫人心下生疑,又试探了几句,问何昱深刚才见着林渊了没,又问他那新晋的二品夫人媞娜新宅如何。何昱深答说渊姐邀他去北境喝酒;谈起媞娜,说陛下的旨意下得急,新宅那边很多东西不齐备。林大小姐走了,缘系院倒是空了出来,跟着媞娜夫人的那个雯雯从前就是缘系院的,熟门熟路,干脆留给她们了,也好保着院子里一众丫鬟下人有个去处。说到这,何昱深叹了口气,“只是女眷的俸禄,母亲也是知道的,形大于实,一年不过折出来两百多银子,就算官家再补贴些,媞娜那一份还是不够的。”
  何夫人话风一转,笑道,“那林潋不是个小金矿吗?她姐的院子,不帮着点说不过去吧?”
  何昱深眉心一蹙,“母亲这话…她的钱,在渊姐出事这阵子,填山填海地不知去了多少。再说,朋友间的接济,终是不长久的。我倒认同潋潋说的…”忽然一窒,闭了嘴,直望了他母亲一眼,自觉不敬,终于垂下了眼睛。原来母亲在套他话。
  何夫人轻笑一声,摇头道,“怎么真是她。”
  何昱深沉默一瞬,也不隐瞒了,只说,“她不知道。”
  “真不知道?你们没有聊过?”
  “没有,”何昱深望着自己母亲,淡淡一笑,“这能怎么聊?只恨我爹不是做山贼的,不然还能抢一抢。”
  何夫人拉着他的手,跟着他的笑话给了个浅浅的笑意,“深啊,你觉得玉和公主怎么样?”
  “儿子怎么能说公主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何夫人说。何昱深安静地听着,表情纹丝不变。何夫人又笑了笑,“她还小,能再等两年,你也该放下了。若是还放不下,她不也挺喜欢林潋的吗?也许以后…人生的际遇,有时说不准的。”
  “两年后儿子若心里有谁,自该一心一意向她家提亲去,从此琴瑟和谐,像爹和母亲一样。”
  何夫人微笑道,“随你吧。”
  “多谢母亲。”
  “不用谢我,渊儿说的,你有自己的主意,我给你时间,你会处理好的。”
  “是。”何昱深垂眸。原来除了回忆和情谊,渊姐还给他留了这份临别礼。她人还没走,他竟已开始怀念她了。
  ***
  这个冬好像特别长——
  林渊和予熹走了,和北月使团倒是正好结伴回去;
  媞娜从四皇子妃变成了媞娜夫人,带着个贴身侍女另居别院;
  四皇子府正在改修,准备合并两府,干脆一起给了五皇子。这几日见五皇子,脸上的哀色下竟似隐隐蒙着层喜色。从前只觉他整个人模模糊糊的,像个影子,如今影子前的人没了,五皇子却一下子轮廓分明起来。
  泽王府的案子已结,颜氏终于下了葬,泽王妃林汐的院子便解封了。林渊临走前去看过林汐,关着门聊了半天,把林汐眼睛都聊肿了。
  长姐一走,“病了”多时的林汐这下是真病了,太医去看过两趟,都摇头说要静养。林汐怕过了病气给王府众人,自请去国寺养病,为皇家祈福。可看那收拾的行李,不像是要回来的样子。宫里皇后“病着”不管事,瑜妃请示太后,太后劝泽王妃过完年再走,意思就是准了。
  于是便轮到林夫人嚎哭一场,在府里大骂都是林渊那逆女教的,害她小女儿去做尼姑,爹娘都不要了。林意洋新娶的北月少奶奶侍奉在一旁,劝说汐汐妹妹去了国寺也好,夫妇不睦,趁着没孩子绑着,不如自己过。谁知一句话戳中了林夫人红心,可不就是因为没孩子吗!两婆媳不知怎么又又又吵了起来,林夫人说北月媳妇咒她断子绝孙,北月少奶奶说林汐生了孩子才是一辈子不得翻身,完大蛋!……这大过年的。林老爷和林意洋刚到东苑门口,一听这阵仗,转身溜了去酒楼,父子俩包个包厢,说要应酬。
  ——发生了这么多,然而冬还没完。
  泽王休了一个多月的丧假,带着皇后给的人脉重回朝堂,见皇帝拉着六王爷日夜研究一份佚名的《治军手札》,自己也摘抄了一份来拜读,甚觉里面字字珠玑,句句有理。于是泽王在小朝堂上提出了二十二项兵部的改革,几乎全是针对六王爷新接手的事务。六王爷自是不同意这样激进的改法,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亲子小朝堂上向来只有皇帝父子和几位重臣,黄明宇吵得急了,一摔手上的《治军手札》,“要不叫渊姐回来问问嘛!人家说改,可没说是三个月内全改完!”
  皇帝脸色微变,泽王气定神闲望着黄明宇,“朝堂之上,无缘无故的提女眷做什么?”
  黄明宇瞪着眼,指了指地上的手札,又去指他,“皇兄,你明知道这份东西…我们七尺男儿,要点脸好吧!”
  皇帝咳了一下,喝道,“明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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