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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黄明宇双眸含泪,破声轻喊,“海棠?你…我在你心里……”
  海棠伏在地上,背轻轻颤着,然而终究未发一言,也没再抬起头来看黄明宇一眼。沈嫣紧紧抿着唇,撇开脸去。
  何昱深望着林潋,轻轻的声音,“林潋,你就为了不去我那?”
  林潋第一次见何昱深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一个仿佛很痛的表情。过往几年在她面前一幕幕飞逝,他从稚气而爱板着脸的君子“何公子”,一路走到会跟她开玩笑,也温柔可靠的“小何”;她从见面没两句的“二夫人”,到逗他玩的“潋姐”,到棋逢敌手的“潋老板”,再到如今的“潋潋”。
  他说自己有个心上人,不能娶她,但很怕她受欺负…他拖着公主,他娶了长姐,然后笑着问林潋,“那二小姐要怎么谢我呢?”她说过他要什么都可以拿。
  林潋咬紧牙,不能让自己哭出来,一眼眶的泪盛不住,两道直直落下,颤着唇开口,几乎没有声音发出来,“何公子,我确实是王爷的人了,这你也不介意吗?”
  何昱深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望着她颤着手,流着泪,仍是狠绝地捅过来的这把无形的刀。他摇了摇头,终于叹了口气,转身背对着她,肩膀松了下来,双手揾在脸上。
  沈嫣伸手轻轻搭着林潋,林潋立刻把脸压在她肩上,和着泪,和着说不出的歉意,和着她所有的罪与孽,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了沈嫣肩上。
  沈嫣双手一环,抱着她,自己睁大眼睛,任泪水安静流下。
  这日的楠榭,第一次显得这么大,空旷而安静,偶尔一两声轻轻的抽泣被无限放大,一声声地撞击着人的神经。当前门被叩响那一刻,重重的敲门声如同一阵惊雷,吓得众人全都震了震。青玉的声音在外面大叫,“快开门!沈小姐,潋潋,出事了!”
  小青连忙擦了把脸,一开门,青玉飞快冲进来,对着王爷礼都不行,“林渊被押进刑部大牢了!”
  六十六章
  凉夜如水,三天前在泽王府里的那一夜,夜的水却是沸腾的热水,沾血的巾布,丫鬟婆子们一拨拨地进进出出。东边睡房尽头的屏风后还是如旧的女人痛极的呻吟,溺水般喊不出声来的哭喊,稳婆和丫鬟一声叠一声地叫“夫人用力啊,夫人!已经看见小公子的头了!”
  这当然是胡扯,两个时辰前就已经是这么说的了。
  她们胡扯的安慰喊声隔着长长的屋子,传出东边的睡房,传过正堂,传到西边的堂室里。林汐不安地坐在西室窗边的凉榻上,空气里一阵淡淡的血腥味一直没散过。她捏紧了手里一串小佛珠,一粒一粒小小的佛珠摸过去,据说可以辟邪静心。她是从来不戴佛珠的,今日也不得不临时抱佛脚,心里不知想什么好,便一声声地在涩苦的舌上无声念着阿弥陀佛。
  屏风里面喊一声“夫人”,林汐身旁的妈妈便微微努一下嘴,眼睛往上轻轻一翻,表示她的态度。然而今晚这状况,又是在泽王爷面前,她自是没有多言。
  泽王就坐在凉榻的另一端,面色沉沉地干等着,时不时地一腾,站起身来,旁边下人奴婢立刻上前又劝,“王爷先回去休息吧,孩子一生下来,我们立刻去告诉王爷。”
  确实夜深了,林汐也便跟了一句,“王爷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
  泽王一扭头,狠狠地瞪了林汐一眼。林汐一怔,屋里的下人们全都噤了声。王爷向来温和,就算少有几次跟王妃闹不愉快,也是关起门来闹,从没当着下人面前这样不顾王妃面子的。
  “她要是出了事,你也别想好过。”泽王声音不大,只是每一个字都咬得重,仿佛要一个一个字地咬碎它。
  林汐火气顿时上来了,“干我什么事,我今天根本不在家!”
  “对,你就是这样做当家主母的!府里一个就要临盆的孕妇,还能有闲心到处逛,她是生是死,根本不干你这个主母的事!”
  林汐一弹而起,旁边妈妈立刻拉住她,急着低声劝。林汐拨开她,冲着泽王怒道,“我做什么都是错,不做也是错!就跟她说了别来请安,好好养胎,我人都不在,她来了,摔着了,这都能赖我?”
  泽王袖子一甩,手上一串玉珠跟鞭子似的直飞到林汐面前,堪堪在她眼前飞过,甩了她一耳光似的,吓得旁边妈妈扯着林汐连退了两步。泽王怒极,声音反而冷静了,“你是说,她在你门外摔了一跤,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林汐气道,“我没这么说过!我难道会想她不好吗?我什么时候存心害过她?”
  “你害她害的还少吗!”
  林汐一窒,安静了,眼里瞬间升起一层泪。
  这么久了,她对颜氏算不上亲厚,但自问绝没有欺压过她。林汐知道自己身边的下人做了些事,知道后也立刻回娘家闹过了,回来王府也狠狠教训过自己屋里的人。这些王爷都是知道的,他只是不信,以为她在做戏。林汐是不是个屑于做戏的人,是不是个屑于搞手段去争风吃醋的人,这么些年了,他还不知道吗?
  林汐默默无语,扶着楠木矮几坐下来,控制着自己不哭,不准哭。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碗和碟子倾倾哐哐地一阵响,出口的声音也抖得几乎听不清,“颜姐姐要真出事了,王爷再来索我命不迟,无谓在这里吵着她。”
  颜氏年岁比她大,叫姐妹是林汐吃亏,所以妈妈们从不让林汐对颜氏姐妹相称。颜氏起初倒是喊她姐姐,后来也不敢喊了,变成了“王妃”。这是林汐第一次喊颜氏姐姐。
  泽王背过身去,没有看她,“你放心!”
  林汐恨恨地望着他直挺挺的背影,头一低,心里那三分慌张、三分同情、三分自怜,化作两滴泪,落在茶碗里。轻轻的嗒一声,幸好,他听不见。她可以为颜氏慌,为颜氏疼,也为自己疼,但她死也不能让他知道,她也在疼。
  东屋屏风后慌里慌张地跑出一个丫鬟,冲到泽王面前一下跪倒在地,“王爷…稳婆和大夫问…王爷,是要保母还是保子。”
  一屋子全震住了。虽说颜氏这一胎一直怀得不稳,一时累了,一时痛了,偶尔还落一点红,可终究是这么大月份了,不过是轻轻摔了一下,怎么至于?
  泽王一抬步,众丫鬟全扑上去拦着他,“王爷不能过去,那边污秽不洁啊…”泽王一手甩开一个,直接踹翻了面前一个小丫头,大步走了过去,林汐带着人紧跟着也过去了。
  屏风外又有几个丫鬟婆子要拦,泽王吼一声,“谁再敢挡,拖出去乱棍打死!”顿时跪满一地,却不敢拦了。
  大夫有男女之防,留在屏风外,站的远远的。泽王转入屏风里,床边已经没什么人了,丫鬟们跪着抖着,稳婆自己守着床上一个毫无血色的人。她躺在那儿,蓬着头,闭着眼,脸上全被汗打湿了,散发紧紧粘着脸颊,像一只鬼手,无数的长手指从她脑后伸出来,钳着她的脸。脸和唇一色的白,如同一堵粉墙脏了,那种带着死灰的白。
  泽王泪眼模糊,颤着手伸过去。不是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吗?她…已经不在了?
  颜氏艰难地抽了口气,“王爷…”
  泽王一下哭出声来,扑过去紧紧握着她的手,“没事,没事了,你在就好,你还在就好…”
  “保…保孩子…”
  泽王摇摇头,“不…”
  颜氏勉强睁开眼,“王爷,保孩子…保…”
  泽王一下站起身来,颜氏扯着他的腰带子,无力地哭着,“王爷,这是个小公子…我们府还没有,只有我们府…王爷!你留下他,求求你留下他……”
  林汐静静站在屏风旁,想出口劝慰颜氏一句,“没事的,等你以后养好了身体,小公子以后还会有的。”但想起刚才和泽王才吵过,话便说不出来。林汐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屏风里只听见颜氏仍喃喃地求着,稳婆在一旁劝泽王早做决定。
  过了一会儿,泽王一脸沉痛地出来,仍是不能亲口说出保母保子。屏风里不断哀喊着,“王爷、王爷,这是个小公子!大夫说了是小公子的!王爷,你想想圣上!王爷!求求你…”
  林汐撇过头去擦眼睛。泽王静静垂首立着,大夫过来低着声催,“请王爷发个话,大人孩子都不能再等了。”
  泽王闭了闭眼,“保孩子。”
  林汐浑身一僵,愣愣地抬起头来。大夫派人进去告诉了稳婆,丫鬟们垂头安静走动着,帮着递水递布巾,屋里只有碎步声、衣裳摩擦的细细窸窣声。身旁的妈妈拉一拉林汐,低声劝着她什么。林汐仍是呆立着,转头失了魂般地盯着那架雪白的、干净的、死的屏风。
  他刚才,他说什么?
  谁捧了碗墨羹般浓浓的药汁进来,飘过一阵泥甜的苦味,直捧到屏风里去了。女人的哭喊声一阵高、一阵低,然而终是越渐低了下去。又捧了一个锦盘进来,薄薄的锦布盖住,走过的时候风一翻,露出一托盘泛着银光的刀子剪刀。林汐一手扯住那丫鬟,瞪着眼睛,“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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