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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林潋鼓了鼓脸。她并没有要揶揄他们的意思,四五皇子也曾是她学牢里的小伙伴。她只是想,等一下阿嫣走了,自己总不能赖在王妃房里,只好回自己屋。
  可现在她屋里的东西,她自己都不太清楚放哪儿了。总要问一声,让小青和海棠来找给她。那屋里都是小贾的东西,反而在阿嫣房里,林潋的枕头在阿嫣的旁边,常服在阿嫣的衣柜一角。罗汉榻几下有个小檀木箱子是专给她的,放着她用惯的毛笔墨砚、手工小工具。
  梳妆台掀开来,她的梳子就叠在阿嫣的上面。平常阿堇姐帮阿嫣梳头,阿嫣帮林潋梳头。桂花油刚倒在阿嫣掌心里,对着手抹开了,林潋总是把头蹭过去,桂花油便笑着先抹到了她的头发上。轻柔地搓两下,还要帮她按一按脑后的穴位,据说对眼睛好。因为林潋总是半夜看书,「眼睛都不要了!」
  林潋倚着梳妆台,眼巴巴望着沈嫣,“那你今晚什么时候才能睡啊?”不想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怕催着她给了她压力。阿嫣是皇家媳妇,礼仪不能有失。
  沈嫣斜斜瞥着铜镜,阿堇和她对视一眼,抿嘴笑了笑。细白的手卷着大把发丝扭了两下,沈嫣乌黑的长发在阿堇手上乖顺地连成一片,油光滑亮地拧了两个温婉的垂髻,搭在脑后。一支支小发叉推进去固定住,再从旁綴上几支碎宝石珠花,桃夭淡粉色,满天星星般散开来。
  林潋从矮几滑下来,蹲在沈嫣身旁,手肘撑着腿,两掌托起一张白花花的脸来对着她。沈嫣笑着斜下眼睛,手轻抚在她脑袋上,“怎么了?”
  “你还是头发放下来好看,”林潋鼓着腮盯着沈嫣。
  阿堇笑道,“二夫人,这样砸我招牌的?”
  沈嫣勾勾林潋鼻子,“你直接说我睡觉比醒着好看好了。”
  “你睡觉是好看,”林潋认真道。
  阿嫣睡在她身边的时候,睫毛一排乖乖地覆在脸上,眼帘的弧度柔和得很完美。唇微微嘟着,说不清在梦里嗔着还是笑着。脸颊看着比平常要鼓一些,肉嘟嘟的小脸蛋,仿佛小了好几岁。那时的阿嫣,幽暗不明,却跟林潋最近,年岁近,衣衫近,发丝交叠,她吞着她的呼吸。命也近。
  沈嫣笑了笑,要站起身来,林潋一手拉着她,“那个,今天怎么梳这个发髻?垂在脑后都看不见,你不如梳那个两个拉在头顶的,那个俏皮又好看。”
  阿堇嗔道,“什么两个拉着,那叫百合髻。”
  沈嫣笑道,“人家的喜宴,我要这么好看做什么。你喜欢百合髻啊,怎么没见你梳过?”
  林潋眨眨眼,“想看吗?”
  阿堇探身摸过台上的耳坠,“别引她,都什么时辰了,王爷都出去了。”
  林潋朝阿堇摊开手,阿堇把耳坠子放她手心里。耳坠银白细长,底下坠着很小的小宝石,像一瓣落花,被纠缠的蛛丝牵挂住了。宝石银饰,捏在手里刺而凉。林潋捏住两个嘀嗒,把耳坠握暖了,才探身去仰在沈嫣的鬓边,屏着呼吸在小圆耳珠上找一点细细的痕。耳洞仿如一扇小小的异界的门,银勾被吸引到背面去了,林潋两指在后面托着,一指在前面推着,半揉着沈嫣的耳珠,终于戴好了一边的耳坠。她自己不觉使了力,沈嫣耳珠却红了。
  谁经得起这样揉。
  沈嫣抢过林潋手上另一只耳坠,边奶声奶气地怨着林潋磨蹭,边自己快快戴上,整整衣服,站起身来跟阿堇走。林潋不敢跟上去送,怕自己忍不住再拖她时辰。只是趴在沈嫣刚坐过的凳子上,随手从梳妆台里抓了把象牙梳子出来,指腹横着去搓那凹凸的梳齿,出闲气。
  林潋也弄不懂心里这股陌生的不舒服是什么意思,只分明知道一件事——她很可怜。整个世间在她的对立面,她被遗弃了。从前她在很多人的眼神里看见过同情,但那与她无关。从前有一点点的恩情,一点点的陪伴,一点点的安稳快乐,她便觉得挺好了。人没死,就不算可怜。
  但为什么呢?她现在比从前好那么多,反而不好了;现在她甚至和仙女朝夕相对,她整个的住在了天宫里。却不够了。
  林潋埋在手肘里,烦闷地喷了口气,无意一抬头,却见沈嫣竟还没走。林潋连忙先笑了,“还不走?怎么了?”
  沈嫣沉吟一下,“你好好吃饭。”
  “哦。”
  “困了就先睡。”
  “好。”
  沈嫣默默走到门口,她很明白,潋潋是觉得孤单了。要是潋潋是侧妃,此刻她们便能两个人一起出府。无论喜宴好不好玩,她闷了潋潋能逗逗她,潋潋困了沈嫣能掐掐她。沈嫣会逢人便说,「这是我们二夫人。」然后微笑地看着潋潋和她人行平礼。
  一句正大光明的二夫人,是她欠着潋潋的。
  沈嫣扶着门框回过头来,“潋潋。”
  “嗯?”
  “我很快回来。”
  林潋柔软一笑,把薄薄的下巴藏在肘弯里,压出两团小嫩脸蛋儿,“夫人慢走。”
  王府麻雀之地,出府的曲廊竟有这样长。沈嫣将要转出府门之前回了头,但见重重廊柱如牢,廊后的冬苑只剩了幢幢阴影。下午时分,阳光照得夏初的人间褪了色,白蒙蒙的水红盆花,灰蒙蒙的苍绿枝叶。王府两位主人要出门,庭前廊下便安静下来,好像忽然所有声音齐齐蒸发了。唯有林潋那声“夫人慢走”,细细慢慢的,仍徘徊在密密的廊柱间。眼前一切都奇异得很,好像她是被隔离开来的。她能看见这一切,但她其实已经不在这里了。
  想什么呢。沈嫣缓了缓神,心内失笑,转身出了府。
  三十五章
  四皇子的婚礼办在四五皇子府。府是一个府,中间隔一道高墙,开两道府门。这日相公们的宴设在五皇子府里,从观前大道这边进,女眷们的宴设在四皇子府里,从白塔巷子那边进。
  泽王在五皇子府门前下了马车,前面早有几辆车停着,都在下宾客。远远望去,一片海蓝礼袍,之间点缀着姹紫嫣红的钗环罗裙,人头攒动,他一时竟没认出那道盈盈粉色的身影。如果不是她就站在老六身边。
  沈嫣帮黄明宇理了理衣襟,转身要回车上,黄明宇拉着她,贴在她鬓边小声说了句什么,拉着的手在两人间轻摇了几下。沈嫣低头一笑,应该是答应了,转身上了车。
  泽王远远望着,眼神漠然,他们竟真的好了。
  黄明宇目送着沈嫣走,猛然发现远远等在一旁的丞相府何公子。
  “小何~~~”
  “六王爷,”何昱深作揖。黄明宇一手抽起他,蹦蹦跳往府门去,“老何呢?”
  “父亲进去了,我看见你的马车,等等你。”
  下人领着两人入府,正厅前一个四方狭小的天井房檐,真如传说中的,一个方院子连着一个方院子,庭院四边围着盆花添喜气,那是唯一的景致。房檐下挂满了红绸如意结,如意结有定数,院子小,挂得一步一结,累在一起密密麻麻。
  “哇!这里好热闹!”黄明宇赞道。
  何昱深立刻扯了扯他,对他淡淡一笑,不敢笑过了,怕看起来像讥讽。黄明宇学着何昱深,也扬起了一个自觉颇为端庄的微笑。
  ***
  阿堇扶着沈嫣在四皇子府门前下了马车,进门后一个小院子,丫鬟们留步,在南边屋里休息待命。皇子府侍女引着沈嫣往右走上小回廊,一阵女眷的笑声先迎面扑来,再转一弯,才看见庭中一个丝竹班子,奏着喜庆的曲子。竹笛、琵琶、筝、扬琴,倒比门外的那些唢呐安静些。不过全是女乐师,绝不是名家了,于是众人也不甚留意,几十道钗裙围在正堂里高声谈笑。声浪一波波翻出来,沈嫣听不太清女乐师们奏的是什么。
  乐师间有个吹竹笛的女孩子,脑后梳着堕马髻,垂下的直发披肩,高直鼻梁,不甚在意地垂着眼睛。说不准是恭敬还是懒得看人。
  沈嫣记得好像林渊提过,说潋潋也学过一阵子竹笛,因为笛子比其他乐器便宜些。但她没听潋潋吹过,也许是自己记岔了。闺秀们除了女红和管家,若有闲余,都兴学些乐器——不然还有什么好学。女儿学武是大忌,读书吧,读一点也便够了,能抄女德和经文就行。唯有学乐器好,以后留得住夫君。
  但女子演乐毕竟下乘,闺秀们学了,也从不对外大说。媒婆提的时候也是压着声捂着嘴,说完一眨眼,朝男家夫人心照不宣地一笑。就像说小姐粉脸娇唇、腰细盆正,上不了台面的话,但也是个很重要的资本。
  曲子刚到一节尽头,筝与琵琶都停了,唯有笛声悠扬。吹笛的女孩子一抬头,见一个清丽华服的年轻贵女停住步子,立在廊下柱旁专注地听着她们的奏曲。吹笛女孩子顿时目光一窒,气还是很稳的,笛声轻轻慢慢。
  沈嫣淡淡一笑,转身进了堂内。趁人不见,随手抓了小把喜糖果子递给引路的侍女,指着一颗绿色的,“给外面那丝竹班子,这个,给吹笛那孩子。气出久了头晕,吃些甜的好些。”想起明宇刚才千叮万嘱让她在女宴这边偷拿糖果回去给潋姐和小青,又笑道,“烦你再拿些糖果给我丫鬟,她叫阿堇。真不好意思,家里妹妹们就馋这些。”说着塞了个小红纸包到侍女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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