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沈嫣回神,掩饰地笑了笑,继续翻着林潋写的字,最底下居然压着一叠“萬法皆緣”,和一心大师的行笔几乎一模一样。沈嫣惊道,“潋潋,你的行书真的可以啊。”
林潋的脸又更红了些,眼睛还是谨慎地观察着沈嫣。阿嫣看来是真喜欢这四个字,上次她一看字幅就高兴了,刚才明明还愁眉沉思着,一见这四个字,又高兴了。林潋说,“日子有功罢了,我成日也没什么事做。”
沈嫣摇头,“行书有骨劲。没有点傲气的人,描得一模一样,字也无神。你的字,就很好。”
沈嫣慢慢翻着林潋的字。万法皆缘,潋潋说缘是环境和人心,她竟是对的。沈嫣看不破盛京的权利走势和欲望纠缠,她也不愿去看,难怪她一直被一个“缘”字牵着走。
她以为自己在等缘的安排,在顺应天命,也许只不过是她不如潋潋聪明、也不如林渊果敢罢了。
沈嫣坐下,压着林潋写的一张“長惜此身”,捏着笔托着下巴思考状。林潋拿起墨条,站她旁边安静磨墨,眼睛不时瞟瞟她,心里翻来覆去地研究刚才沈嫣的各种表情。
沈嫣忽然微微一笑,笔尖醮墨,手腕压下,接着林潋的字往下写。
「長惜此身非我有,他朝緣來換一人」
沈嫣的字,是最正统魏晋风的方正小楷,勾捺间透着些许温婉和细腻。前朝大学士的诗,叹此身不自由,时机到了,故人却已不在了。
“阿嫣,你…”林潋转头望了眼饭桌那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人?不是皇子,对吗?”
沈嫣放下笔,抬头嫣然一笑,“对。”
林潋瞪大眼睛,那怎么办,“谁?长姐认识的吗?”
“怎么不认识?我母亲,林渊,阿堇,还有你。”
“我不是说这个,”林潋急着点了点沈嫣写的两句诗,“我是说这两句,你心里想的是谁?”
“单说这两句啊~”沈嫣眉眼一弯,诚实道,“那是你。”
林潋不明所以,凝眉又读了几遍纸上的两句诗。沈嫣和她一起望着自己写下的字,目光温柔而期待。
珍重自身,且等未来。未来会好的,她会努力让未来变好,让她今日错过的都流转回来,放到未来的潋潋手上。让潋潋代她如愿,代她幸福。
长惜此身非我有,他朝缘来换一人。也很好。
第十五章
满墙纠缠的蔷薇叶,叶子绿得暗淡,仿佛水洗过、风吹过、积了多年灰尘的一双双眼睛,睁了一墙一架,眼前的事一年年流过,明年的叶子就又更灰了些。
“娘娘,沈家母女送出宫了。轿夫说沈小姐一路随轿走出去,精神头很好。轿夫问她几次,都说不用传轿子。娘娘可有别的事情要问轿夫的?”
“没有了,辛苦他们了。”
大宫女挥挥手,小宫女出去让轿夫走了。瑜妃脱了指套,伸手拨了拨蔷薇藤,宫女立刻轻叫,“娘娘小心那刺!”
瑜妃继续拨着花藤看,“入秋了,去林局请个有经验的老人来剪剪,一枝留一两朵就够了,不然明年争养分。下手轻些,别剪多了。”
宫女应下,瑜妃套上宝石指套,搭着她走回正堂,“我今天看着,沈家小姐的病确实没什么大碍了,精精神神的。”
“有娘娘的人参,自然好多了。”
宫女扶着瑜妃转入房里,坐到榻上。瑜妃挨着榻几,又道,“但还是瘦,太瘦了。过一阵子她大好了,你再送些补品去。大婚的时候可不能还这么轻飘飘,跟个剪出来的窗花美人似的。“
宫女打趣地拉长了声音,仿佛嫌她啰嗦,“是~娘娘对沈小姐真是疼到心里去了。”
瑜妃抿嘴一笑,“皇后娘娘要我儿子娶,那就是我板上钉钉的儿媳妇了。我人在宫里,还指望着她看着老六呢。”
宫女新点上一个小香炉,推到瑜妃手边。瑜妃凑近了眯着眼,惬意地闻着,“那孩子挺好,说话和善又利索。模样儿确实…放眼整个盛京,找不出第二个。难怪泽王那边放不下。”
宫女探身往外瞄了眼正堂,又推开窗户左右看看。瑜妃笑道,“你这妮子,鬼鬼祟祟的。”
宫女这才压低声音道,“娘娘,奴婢听说昨晚泽王爷议政后没走,跟陛下下了盘棋,聊了会儿天。里面服侍的人站得远,只听见陛下说了句什么取舍的,出来以后泽王爷脸色就不太好。奴婢怕,是不是泽王爷那边按耐不住,直接求陛下了?他那边求了陛下,沈小姐今天进宫明点了六皇子,这不是无缘无故地拉了我们六皇子和他打擂台嘛。”
瑜妃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事。他按耐不住最好,他跟陛下一提,陛下明着驳回了,他以后要怨也是怨帝后,怎么都赖不到我们母子头上。”
宫女讶异道,“陛下也不想沈小姐嫁泽王爷?”
瑜妃慢慢地说,“不是不想她去那边,是想她来守着老六。有她在,坤德宫那位就不会再防贼似的防着老六了。陛下要赐什么给他都可以,为他开什么特例都可以,顶多做个骄纵的富贵王爷罢了。”
“奴婢只是怕,沈家那位心里也放不下,以后对六皇子不好。”
“放不放得下的,几年后也就那样。她家里一个在朝的都没有,自己放不下不过是逼死自己罢了,伤不着老六什么。”瑜妃挺了挺腰,宫女立刻拿了个软枕给她靠着,跪上榻去轻轻给她捶着腰。
瑜妃舒服地叹了声,“何况哪有那么多的痴心。她若真非君不嫁,其实也不是不可能的,可她终究没拿自己的命来赌一把,不是吗。”
宫女说,“那幸好,沈小姐还是个聪明人,只是病了一场。哎…少女春思,也是难为她。”
“春思…”瑜妃闭上眼睛,幽幽开口,“春思啊,那是后给夫君看的。做姑娘的,最要紧是心里那本账得拎清了。夫君都还没有,春思来给谁看。”
“沈小姐怎及娘娘睿智。娘娘慈心,以后多点拨点拨她,叫她死心塌地的。一生富贵平安,不比在泽王爷那儿赌生赌死的强。”
瑜妃闭着眼,安静没说话。宫女又小声道,“奴婢听说今天沈家母女前脚一走,皇后娘娘后脚就派人去请了林府夫人几天后来叙话呢。”
瑜妃嗯了一声,“看来泽王那边,也准备大喜了。”
宫女感慨,“皇后这么铺路,那泽王爷真是势不可挡了。那林家大小姐,咱们陛下都亲口夸过,说她要是位公子,以后就没太尉老爷什么事了。”
瑜妃平淡道,“泽王娶的不是她。”
“啊?”
瑜妃瞥了她一眼,“呆子,要是泽王能娶她,这么多年了,拖什么?她不是现在的林夫人亲生的,这还要明说?”
“哦…”宫女讪讪一笑,手上没停,从瑜妃腰侧一路捶到腿上。
瑜妃拨开宫女在自己身上的手,拿过榻几上温热的茶,“我们老六的宅邸,准备得怎么样了?”
宫女从榻上下来,整了整衣衫,一脸明媚的笑,“快好了!奴婢派人去看过,说那院子中间引水造湖,两旁的曲廊顶上瓦片都贴好了,岸边的树也种上了。现在就是刷墙涂漆,安上门窗,就可以入家具了。”
瑜妃点点头,心里算着那顶多几个月,也许开春之前婚事就能办了。老六这里自有内务府操持,倒是沈家那边,在盛京里连个娘家都没有,从哪出嫁,嫁妆怎么备?林府是指望不上了,他们自己也准备嫁女儿。要是沈家的嫁得寒酸了,打得还是老六的脸。
宫女见瑜妃一脸沉重,连忙挑些好话来逗乐,“说到这,陛下是真心疼六皇子,说是要踢六皇子出去自己历练,结果呢?宅邸就挑在宫里!硬生生挖出去一块,中间隔道墙,就算分了家了。”
瑜妃噗哧一笑,一手捂着嘴,一手打她,“胡说八道。那是因为盛京的地金贵,陛下说不能抢了百姓的地,这才从宫里挑了块地给老六建府。”
“六皇子的省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还挖土造湖。四五皇子的宅邸也省地,却选在了外头,那地怎么省呢?干脆一个院子连着一个院子,方方块块,跟塞了几个大箱笼一样。还说他们俩感情好,一块地上开两个府门,大家拼桌了。”宫女吃吃笑,瑜妃笑眼望了望她,“积点口德~”
“娘娘心善,奴婢嘴快了。”宫女自己轻轻打了几下嘴,“但说陛下整副心思都压在六皇子身上,那可不是奴婢胡乱瞎编。最近六皇子常被皇上叫去问政呢,六皇子还这么小,能问出个什么来。依奴婢看,陛下就是舍不得他搬出去,没事就找他来自己跟前多看两眼。”
瑜妃慢慢转着茶杯,“皇上也是心急,以为他是泽王呢?不到十五就开始议政。泽王是才冠六宫的玉妃生的,我们老六是我这凡胎肚子里养的,能比吗?”
“娘娘…”
瑜妃摇摇手,“我不是自贬,要我说,若是玉妃还在,泽王倒未必能有今日的成就。看看老六,就觉得泽王那孩子,也挺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