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柳无咎叹道:“青冥剑数度转手后,如今已不知下落……我几番打探,才知道它已被人高价买走,藏于邙山卧雪楼之中。那位买家却不是江湖人士,而是出身世族。”
  明黛不由道:“难怪,我说八大剑派近日怎么没个动静,如果买家不是江湖人士,他们这些名门正派就不便出手夺剑了,除非有人先行一步。”
  柳无咎道:“不错,他们不便出手,有人总想要动手。三日后冬至,卧雪楼将会举办一场茶会,到时候前来争夺青冥剑的江湖人士一定很多。”
  明黛看着他道:“你可想好了,这是一场恶战。”
  柳无咎道:“无论如何,我也要拿回他的剑。”
  明黛感叹道:“你真是不曾放弃。”
  柳无咎道:“你呢?你不是也不曾放弃唐轻舟?何况你要的是一个人,我只不过是要一把剑。”
  明黛笑了笑,又道:“说吧,你传书于我,是要我帮你做什么?”
  “也没有什么,只不过夺剑之后,各大门派都有了由头,我想请你帮我在邙山拦一拦他们。”
  “好说。”
  “你答应了?”
  明黛笑道:“我为何不答应?我如今已是魔教教主,不搞一搞乱子,岂不是对不起我这个魔头的名声?”
  她顿了顿,似乎又想起往事,感慨道:“想当年我和小唐于华山醉酒,我在屋顶上大笑三声,说想要当大侠。可是大侠哪是那么好当的啊……这些年来,我没当成大侠,倒是做了魔头。我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我,也知道后来人会怎么说我,他们会说,我是个大魔头,也许还会说,我风流放纵,品行不端……”
  柳无咎忽道:“……所以金无媚?”
  明黛道:“那倒不是,她确实有很多男宠。”
  柳无咎道:“于你,这岂非很不公平?”
  明黛却道:“我们这一代人,又有谁能得到公平?若以我辈之不平,换后世之太平,我这个魔头,也就当的不冤了。”
  她说着,又往外走了两步,仰天一笑道:“不过,天下大势,分分合合,沧海桑田,世殊时异,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也许有朝一日,世上再无八大剑派,也许八大剑派变作六大门派,又也许,将来人人都不再习武,而去修仙了。”
  柳无咎忽道:“你怎么不说魔教?”
  明黛道:“哼,我玄门子弟,自然是长盛不衰。”
  “……”说好的客观呢?
  柳无咎道:“你一向志在四方,我却只志在一个人。”
  明黛却道:“一个人也好,千千万万个人也好,只要矢志不渝,都已很难得。”
  “我明白。”柳无咎道,“所以我也已决定,我没有能找到他,但青冥剑,我一定要替他夺回来。”
  第250章
  悲风成阵, 荒烟埋恨。风云庆会消磨尽,都做北邙山下尘。
  大雪纷飞,已变作茫茫白雾, 雾气蒙头盖脸, 扑面而来。
  一列车队在白雾中慢腾腾、阴沉沉地行走, 行走在已然褪色的邙山下,什么都变了,都变作一团白茫茫的谜, 车上灯火瘦骨嶙峋、破碎支离,更不用说已经被蒙蔽的日月了。车马一粒粒撒在雪地里, 人似僵死的, 马也似僵死的,人马困顿, 又变作半死不活的阴兵过阵。
  他们要穿过风雪, 要走到卧雪楼里。
  卧雪楼名为“卧雪”, 其实跟雪没什么关系。只因卧雪楼里种满了名种花色,春夏是白鹤卧雪的牡丹花, 夏天的仙鹤卧雪的碗莲, 秋冬是紫龙卧雪的菊花。
  只不过,今日雪已太大了,已什么花也瞧不见了。
  客人们也并不是来赏花的,他们只盯着厅房里陈列的一把剑——青冥剑。
  “好剑, 好剑……”“嗜剑如命”秦剑见了它,瘦猴似的脸上已勾起来一抹笑,“如此好剑,该把它挂在我的剑房壁上,千年百年, 永作壁上观。”
  “哈哈哈哈!”几个光头蹿了出来,他们是西域马帮的人,他们的帮主“啸鹰”契力诃浓眉大眼,面堂威武,只脸上有一道斜贯的剑痕,那正是青冥剑留下的。契力诃眉头一拧,粗气一喷,声如洪钟:“就该把它熔作铁水,铸成门槛,每天早晚从它身上跨过踩过!”
  “做成门槛岂不是辜负了它?”虎威镖局严丰意味悠长地笑了,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虎头豹眼,形容肃然的汉子,却是虎威镖局新请来的镖头镇山虎胡九霄。他一言不发,严丰却大放厥词:“照兄弟我说,若把它做成玉势、勉铃,或是别的什么小玩意儿,才叫做风雅。”
  契力诃重重哼了一声,似并不愿同他做什么兄弟。
  巨鲸帮姚飞鹏大笑道:“姓严的,你以为大家伙都跟你一样喜欢兔儿爷么!”
  一时哄笑,严丰却道:“那又如何?姓贺的不是喜欢么?叫我说,只有我的办法才最能叫他满意。”
  “只可惜贺青冥死了,就连尸身也找不见了,不然我看还是他本人最能叫你严二满意!”
  哄堂大笑。
  荒唐的笑声中,忽地传来点点咳嗽,而后却是轮子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一人道:“诸位好汉今日远道而来,陶某三生有幸。”
  这声音很是嘶哑、腐朽,好像已快腐烂入土了。众人瞧去,却是卧雪楼的主人陶然,此前陶然买下来青冥剑,今日又办了这么一场茶会,请众人观剑。他的脸,他的神色,却也似已经腐朽,已经垂垂老矣,尽管他曾经是长安走马斗鸡的世族子弟,尽管世族之中,他同贺青冥一个辈分,但十多年前,自长安那场大火之后,他的双腿作废,而他整个人也似彻底荒废。
  这些人却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只知道他很有钱,该是富庶人家,却不知为何要淌江湖这躺浑水,又为何要买下来青冥剑。他们也无需知道,他们只用知道,青冥剑就在这里,陶然说过,若谁想要它,只需凭本事来取。
  不过,他们不认得他,却认得推着他的那个年轻人——天枢阁少阁主南宫羽。只不过,天枢阁阁主南宫玉衡已死,南宫羽已不是少阁主。两年前,圣坛之战后,天枢阁分裂,南宫棠为了保全天枢阁,同外甥南宫羽决裂,而今南宫羽还是阁主,却只拥有一半的空中楼阁。他的神情也不再似当年那样神采飞扬,已有些阴鸷了。
  南宫羽身后,却还跟着三名他的得力属下,一位是桃仙——玄都子裴玄都,另外一男一女是一对兄妹,乃是双生水仙高弄影、高怜影。他们都位列天枢阁十二仙。
  南宫羽推着陶然,陶然坐到厅堂主位上,南宫羽等人也都落座,陶然命人看茶。
  茶是上好的茶,雪顶含翠,就连泡茶用的茶水,也是用暗香浸润过后,三年窖藏的邙山雪水煮制而成的。严丰方才口中说什么“风雅”,可他那套到了陶然这里,已变作粗俗浅薄,几乎可说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卧雪楼的一切都已极尽奢华典雅,连房梁也是黄金翠玉做的,地毯是用十数条高山雪狐的尾巴做的,无数织娘日夜赶工,又刺以银丝金线,浮光锦绣,数月方得了这一整张。
  如此这般,已不一而足,可惜……陶然看他们饮茶如喝酒的模样,他们不像贺青冥,他们是什么也不懂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他们只会觉得喝茶不如喝酒来的痛快。
  秦剑却已很是好奇,这里边只有他会好奇,因为他不是为着仇恨贺青冥而来,而是为着青冥剑而来。他道:“不知陶老爷是怎么得到青冥剑的?”
  陶然开口,咳嗽却先冒了出来,而后才是他在说话:“几天前,我在一个刀客手里买下它,他不识货,我只花了一万两。”
  众人不禁咋舌,即便是秦剑也不由得面露惊讶,又转了转眼珠,道:“青冥剑再度现世后,江湖上仿制者不知几许,陶老爷又是怎么确定,那个刀客手里的青冥剑是真的呢?”
  陶然似乎笑了一笑,只是他脸上沟壑万千,全然把这丝笑意挡住了。他瞧着青冥剑,竟好似在望着一个久远的情人。他道:“因为我见过青冥剑,也见过青冥剑主。”
  众人这可奇了,陶然身为世族中人,怎么见过贺青冥呢?他若见过青冥剑出鞘,又怎么毫发无伤?
  陶然道:“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青冥剑出鞘,还不一定要见血。”
  秦剑心里咂摸了一通,道:“陶老爷曾经认得贺青冥?”
  “或者说,是认得贺少爷。”陶然忽而又笑,“若不是……也许他该是我的夫人。”
  平地惊雷!
  众人哗然,一时间已止不住胡思乱想。严丰这下子来了兴致,目露精光,道:“听说贺青冥喜欢男人?还和他徒弟柳无咎有一腿,难道他在长安时便……?”
  陶然道:“他喜不喜欢男人,我不知道,不过,倒的确是有一些男人喜欢他,从前扬州的富商钱善见钱老爷也喜欢他,还想对他下手,只不过许是打不过贺青冥,没能成功。”
  严丰叹气,好像他已很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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