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后来,他的父母在太阳初升的时候生下金乌,金无媚笑着道:“你看他红彤彤的,像一轮小太阳。”
  再后来,金先生来找金无媚,要她复兴圣教,金无媚下了山,江湖人却上山,他们问小道士,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你可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小道士说,她是我妻子。其他人被噎了一嘴,说她是魔头。
  小道士却仍抬起眼,温声道:“她是我妻子。”
  金乌长身玉立,他侧着身,慢慢往上瞧着沈耽,他流下泪,这一次他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瞧着沈耽,目中仿佛万千爱怜,道:“我只望你同我父亲一样,始终当我是你妻子。”
  沈耽亦沉默着。又是谎言么?骗局么?还是又一个悄无声息的试探?可是金乌真真切切地在他眼前,真真切切地因为他一再流泪。
  金乌太聪明,也太会伪装、太会骗人了,他不知道他的爱到底藏着几分真几分假。
  沈耽却已不愿再去想,再去思考,今夜他不再要他的头脑了,他只愿臣服于他的身体,他顺从了他身体的意志,双臂拥着金乌,低头吻他。
  金乌闭上眼,心中默默道:圣坛在上,神天见证。
  神天见证,这该是一个纯洁无瑕的吻。
  第234章
  夕阳又沉了下去, 却不知沉到了哪里。
  柳无咎仰头望见那一块奇形怪状的、窄窄的天空,赶在夕阳最后一抹光辉彻底消失之前,用剑尖在石壁上刻下一画。
  夕晖拖曳着长长的衣摆, 拂过那一道道刻痕, 投下明暗不清的斑驳的影子, 柳无咎的脸就在影子里沉默着,他沉默着,却心满意足地轻轻抚摸着它。
  影子徘徊不前, 光影交错盘桓的时候,一个字从柳无咎的指间悄然现身——那是一个“青”字。
  确切的说, 是一个残缺的“青”字, 若再添上一笔,它便能获得圆满了。
  他瞧着它, 它从夕阳下走出来的时候, 就像当年贺青冥从夕阳下走来, 又一步步走向了他。
  而今他和贺青冥在一起,在这一座尚未建好便已骤然坍塌的陵墓里, 等待着天光在一日之中变化形容, 流云从方寸大小的天空飞过、跑过,又或是游过、踱过,有时候他会和贺青冥坐在天坑底下,猜一猜那些云原本是什么模样, 是高是低、是胖是瘦。
  然后他们会等待着日复一日的月色降临,等着夜里或是咆哮或是徐徐的风声,等着圣陵湖水不再跃动,等着万籁俱寂的时候,还有不知名的虫蛇从他们身边慢慢爬过, 又和他们一样,爬回自己的老窝,再好好地睡上一觉。
  他们会躺在一起,柳无咎虚虚揽着贺青冥,贺青冥问他:“星星呢?”
  “星星?”
  “你要装作不知道吗?”贺青冥笑了笑,睁着一双疲惫而无神的眼睛,“告诉我,今天晚上的星星又去了哪里?”
  柳无咎于是又抬头去望那片天空,今天和昨天一样,没有月,也没有星,他只看见一团厚重的铅色的云,它把月亮和星星都挡住了。
  柳无咎道:“我看见天上有两团云,一团脾气很好,一团脾气却很古怪,它们推推搡搡,然后有一颗星星跑了出来,我看见星光从云缝间滑了下来,把自己泡在圣湖湖面,怎么也不肯回到那冷清清的天宫去了。”
  贺青冥又是一笑,这一笑却牵动了因五蕴炽发作而受损的肺腑,他咽下一声低低的咳嗽,叫那咳嗽听起来也像是一道闷笑:“听起来……那一定很美。”
  柳无咎搂住了他,顺手弹开一只迷了路的小蜥蜴,道:“等你眼睛好了,你就可以看见了,晚上不仅有月亮、星星,还有萤火,夜里扑飞的萤火。”
  贺青冥笑了:“萤火?”
  “是啊,你瞧……它飞过来了,在你的额头。”柳无咎微微俯身,吻了吻贺青冥。
  贺青冥脸红了,柳无咎也许没有瞧见,又也许瞧见了,他又俯身,一步步吻,一步步道:“鼻尖、侧脸……”
  贺青冥微微睁大了眼,睫毛急速颤动着,却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那只萤火虫扑扇着翅膀,便要飞落到他的唇上。
  柳无咎把他搂紧,贺青冥不自觉抵在柳无咎的胸膛,碰到一颗已经怦然跳动的心。
  “要我帮你把它赶走么?”
  柳无咎轻轻地问他。
  “不用了。”
  贺青冥回答了他。
  于是他们一齐拥抱,又一齐颤抖,难分难舍地投入到了这一个穷途末路上的深吻。
  贺青冥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已是第三日了,三日来,三十六个时辰,万万千千分秒,他总是会睁开眼,可这个世界他总是看不见。
  这一次睁眼,这世界却太过光明,即便那只是一方狭长的光明,可它对于久处黑暗中的人来说,已经足够美好。
  它已几乎太过耀眼,尽管那只是一日的尽头,夕阳的最后一面,最后一个蓦然回眸。
  贺青冥禁不住以手掩面,他等着自己慢慢适应,慢慢挪开了手,他忽地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能看见了!
  他不只是看见了,也听见了,他听见了风拂过湖水的声音,他还闻见了,他闻见了世外的花香,尽管他看不见,可也许那已是飞花漫天。
  年年问秋秋不语,万万千千飞花去。
  一年年一日日,他只不过在这里困了几日,却像已经度过了一生一世。
  他已激动得想要哭泣,他不禁道:“无咎!无咎!”
  他的声音还是嘶哑的。
  他等不到柳无咎来,便已忍不住撑着身子,他想要走下石床,他想要走到圣陵湖畔,亲眼看看今日的夕阳,他知道他必须要抓紧,夕阳不会等他太久。
  他的身体却还是虚弱的,他的脚步也仍然虚软,他太久没有自己走路了,几乎已忘记了怎么走路。
  他几乎就要摔倒。
  一双有力的手臂却抱着他,柳无咎快步走来,一把将他抱起,脸上不敢置信,又恍然如梦。
  贺青冥仍激动非常,道:“无咎!我要看看太阳,我要看看天空!我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于是柳无咎抱着他跑了起来,他们绕着圣湖跑了一圈又一圈,柳无咎狂放不羁,仰天大笑亦大哭,贺青冥笑着又咳嗽着,眼里也似闪着泪光,最后一缕阳光落了下来,落在他的泪光里。
  日已太息,月已渐升。
  贺青冥在月光下蹒跚学步,像一个初生的孩子,柳无咎扶着他,教他一步步长大,他的体力、内力终于慢慢恢复,他终于又成为了青冥剑主。
  两人牵着手,在渐冷的月色里漫步,柳无咎道:“可惜,我还是没有找到圣陵的出路在哪里。”
  贺青冥道:“那又有什么关系?”
  柳无咎歪头看他,贺青冥笑道:“别这样……我方才已笑的肚子疼了,我不能再笑了……”他虽然这样说,看着柳无咎的样子,仍十分欢喜,道,“我本来怕再见不到你,可我现在已经见到了……无咎,这里有我,有你,已经够了。”
  柳无咎道:“可若一生到头,我们也找不到出路呢?”
  贺青冥道:“那我便和你从生到死。”
  柳无咎笑道:“你愿意和我死在一起吗?躺在一个棺材里,死在这座古老的坟墓里?”
  贺青冥也笑着看他,神情很是认真,道:“我早就愿意了,无咎,也许是在我们新婚那天,也许是在更早之前,在瀚海,或是在天魔窟、扬州,甚至……是在济海楼上,你抛来的那一瞬间的剑光里。”
  柳无咎心中已很是动容,却逗他道:“是么?那你可没有我愿意的时候早。”
  贺青冥道:“你这个人,就是太过争强好胜。”
  柳无咎拱了拱手道:“彼此彼此。”
  贺青冥顿了顿,还是不大能忍得住,他都和盘托出了,柳无咎却还藏着一手,怎么看都像是他输了这一局,便道:“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
  柳无咎道:“你这个人,也真是口是心非。”
  贺青冥瞪他一眼,道:“快说。”
  “好吧,谨遵师命。”柳无咎看着他道,“是我见你的第一眼。”
  “你见我的——”贺青冥目瞪口呆,他一辈子也没这么失态过,“你那时候才几岁啊!”
  柳无咎道:“我又没说是那时候爱上你了。”
  贺青冥松了口气,柳无咎低头一笑,又道:“不过,我的确是那时候就愿意了,那时候我想,若这世上有一个人值得我去为之生为之死,也该是这个人。青冥,我见你的第一眼便知道,从这一眼起,我的人生再也不同以往了。”
  贺青冥笑叹道:“那时候……我却只以为那天和以往没什么不同。谁知道后来几年,每一天都有所不同。”
  柳无咎点评道:“确实很不同,你现在可对我一点也不客气。”
  贺青冥道:“你还想怎么客气?”
  柳无咎笑道:“自然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那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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