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沈耽道:“……我明白了。”
  金乌讨好地笑道:“那沈郎,你——”
  沈耽道:“我明白,你确实是金乌,不是阿芜。”
  金乌又气愤,又不解道:“你为什么能接受阿芜,却不能接受金乌?”
  沈耽看着他,目光已无悲喜,只定定道:“阿芜虽然身如浮萍,她的心却玉洁冰清,你的手段,却并不干净。”
  这一瞬间,金乌目光之中的讨好卖乖之意已全无踪影。
  他背过身去,冷冷道:“想不到真是郎心似铁。”
  他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会强留,我可以让你离开,只是你我好歹夫妻一场,你要走可以,写完和离书,我就让你走。”
  第228章
  两人不欢而散, 金乌离开了他。
  金乌离开的样子好似一阵飘忽不定又冷酷无情的风,他已不再是阿芜,不是沈耽的妻子, 他的爱侣, 而是堂堂的魔教教主。他看起来已不会再为任何人留情动心。
  待到转过房门, 他却忽地跺脚,气冲冲走到镜台前,把桌上所有物什一气摔了个粉碎!
  他怒道:“可恶!可恶!”
  可恶的沈耽!
  枉他这么痴心不改, 枉他几次三番宽宥他、原谅他,他有什么错?他只不过想要沈耽回头, 想要沈耽站在他这一边!他们是夫妻, 沈耽本来就该站在他这一边!
  可沈耽——他简直是个榆木脑袋!
  他也没法子杀沈耽,没法子对他动手, 这当然不会是因为他还喜欢沈耽, 只是因为沈耽向来孤身一人, 别无亲眷,他来到大漠, 来到玄玉宫, 早抱着必死的决心,就算金乌拿死亡威胁他,也不会有任何用处。
  金乌喘了几口气,又忽地泄气。
  沈耽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这里, 也只不过是为了他。
  不,不是为了他。
  沈耽是为了阿芜,不是为了金乌。
  他捂着脸,忽瞧见镜子里的自己,他慢慢地、慢慢地伸手, 遮住了自己一半张脸。他的脸一半隐匿在阴影之中,一半闪烁在明灭的烛光里,一半是假,一半是真,一半已成过去,一半不知归处。
  一半是阿芜,一半是金乌。
  他却忽地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才是假,他仍记得沈耽一路上如何保护他、照顾他,他也仍记得那天晚上,沈耽如何抱着他,他们如何温存,如何缠绵。他的身上曾经满是沈耽的痕迹,哪怕它们已经随着后来初升的太阳消失了,他也仍记得——沈耽爱他。
  他忽地笑了一笑,好似他已沉浸在阿芜的甜蜜里。
  他又忽地叹息,好似他已满怀遗憾。
  可是他有什么可遗憾的呢?他是金乌,万人之上,执掌风云,又不是那个可怜兮兮的阿芜。难道魔教从上到下,还比不过区区一个沈耽?
  沈耽这个人,脾气太直,性子又木,不太会说甜言蜜语,也没有什么哄人开心的花样,还总是要惹他生气,而且,而且沈耽也太高了,他就是想亲他,也还得踮脚——沈耽这个木头就不能跟柳无咎一样学会低头吗?!
  他在心中把人家数落来数落去,最后还是得出一个结论:人比人气死人。沈耽痴长了这么几岁,还比不上人家柳无咎懂事。
  他忽又笑了。
  好像嘲笑,他好像嘲笑自己仍爱沈耽,又好像嘲笑自己骗自己不爱他。他仍爱他,不只是沈耽爱他,他也仍爱沈耽。
  是了,是了——沈耽不肯答应他有什么关系?只要沈耽爱他,他就总有法子叫沈耽回心转意。阿芜是他,金乌也是他,江湖也好,沈耽也好,他都不会罢手。
  他忽地抬头,沉声道:“还不进来?”
  窗外人影倏忽闪动,又蓦地不动了。一人步入殿中,俯身行礼,目光却自下而上瞧着金乌。这个人,这道目光,都好像是如蛆附骨的影子。
  公孙肠道:“教主可是在为那个人烦心?”
  金乌哼笑道:“这与你有干系么?”
  公孙肠道:“属下只是忧教主之忧。”
  “是么?”金乌看着他,公孙肠被他这么盯着,几乎如芒在背,过了一会,金乌忽笑道,“我就知道,公孙一向最是忠心。”他欠身扶起公孙肠,公孙肠心中微微一动,又道,“那,此人……?”
  金乌道:“此人不足为惧,你命人好好看着他便是了,如有动静,立即回禀。”
  公孙肠想了想,又道:“教主,不如属下亲自看着他?”
  金乌却道:“沈耽又算不上什么心腹大患,何必劳烦你亲自看守?”公孙肠心中又是一动,金乌又道,“你是我的卫队长,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比如好好稳住桃姬,自从济海楼上你救了她,她可一心都只有你,也只听你的。”
  公孙肠却道:“她现在已不像从前那般温顺了,总是跟我闹,成天到晚哭哭啼啼,听得人心烦意乱。”
  金乌笑道:“她是个女人,不久前又才做了母亲,这个时候的女人,最是多愁善感,你难道不懂得她的心思么?”
  公孙肠目光闪烁,道:“什么心思?”
  “自然是希望你多陪陪她。”
  公孙肠道:“可是……”
  金乌打断他道:“她现在是金蛇帮幼主的母亲,竺可卿重伤,夔龙、佘银环不知去向,只要稳住她,金蛇帮便尽入囊中,到时候便可借由金蛇帮吞食长江一带帮派势力。江南是鱼米之乡,仓廪充实,有了两岸帮派的拥护,还愁不能攻陷八大剑派吗?公孙,这一步棋,你可是头号功臣呐,等到大业既成的那天,不要说金蛇帮帮主之位,你要什么,我也许你。”
  公孙肠却瞧着他,道:“属下却不要什么金蛇帮帮主,属下只愿常伴在教主身边,做教主身侧一护卫。”
  金乌微微一笑道:“是么?那也……都许你。”
  公孙肠给他瞧得心头一烫,忙收了眉眼。
  金乌却已又收敛神色,道:“你今夜前来,可是青冥剑主那边有了结果?”
  “教主果然料事如神。”公孙肠道,“属下同风云两位使者一道率人追捕,终于赶在圣陵之前把明黛和唐轻舟二人拿下,只是……”他忽地一顿,神色不大好看。
  “哦?”金乌道,“只是什么?”
  公孙肠垂下头道:“只是……柳无咎被菟丝困住,陷入圣陵,青冥剑主为了救他,也一同入了圣陵——属下等人失职,教主恕罪!”
  金乌脸上却无愠色,只道:“罢了,青冥剑主是什么人?你们拦不下他,我早已料到了。”
  公孙肠似乎又困惑,又有些气恼,道:“可是,可那是圣陵——!”
  金乌道:“圣陵也只不过是我等死后的坟墓而已。”
  公孙肠惊道:“教主!”
  “不是么?”金乌却笑了,“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么?这世上哪来什么神仙,什么圣人?”
  公孙肠道:“教主,这话可不能给旁人知晓。”
  “知不知晓,清楚的人自然清楚,糊涂的人从来糊涂。”金乌笑道,“不过,此地只有你我二人,又怕什么人知晓?”
  公孙肠心中莫名一热,又道:“那青冥剑主师徒二人……?”
  金乌道:“贺青冥会死,而且会因为柳无咎死。”
  公孙肠不解道:“这,这怎么可能?他二人情义深厚,情深意重……”
  金乌却道:“正是因为情义深厚,情深意重,所以贺青冥才会死。”
  公孙肠更是迷惑,金乌忽道:“你可知,贺青冥是什么人?”
  公孙肠道:“属下对他知之甚少,只知道江湖人都说,青冥剑主武功出神入化,为人却很冷漠疏离,从前还一度滥杀无辜,所有人都怕他,恨他。”
  金乌忽笑了,道:“青冥剑主滥杀无辜?那你我算什么,跟顾影空一样丧尽天良吗?”
  公孙肠道:“那……依教主的意思?”
  金乌道:“滥杀无辜,那只不过是八大剑派排除异己的说辞,我看过关于他的卷宗,贺青冥从来没有错杀过一个好人。”
  公孙肠道:“可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解释呢?”
  金乌道:“跟那些人解释,只不过是浪费口舌,他很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要把时间花在值得的人身上。”
  公孙肠目光闪动,道:“教主是说,柳无咎?”
  金乌道:“青冥剑主爱重柳无咎。柳无咎既然中了菟丝,贺青冥能不帮他吗?可是,若要帮柳无咎,贺青冥只怕便很难压制住五蕴炽了。圣陵是什么地方?那样的地方,贺青冥一旦受伤虚弱,如何撑得下去,又如何走的出去?他出不去,便只有死,他死了,柳无咎难道会自己独活么?”
  “所以……”金乌顿了顿,几乎叹息道,“他们只能做一对亡命鸳鸯。不过,死在圣陵,也不算辜负了他们二人。”
  公孙肠不由道:“教主妙算!”
  金乌又是一声哼笑,却道:“对了,小冯他们呢,怎么没见他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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