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柳无咎道:“也让我为你梳一梳头发罢。”
  贺青冥却道:“我只怕又白了头发。”
  “有么?”柳无咎道,“我只看见满头银色的月光。”
  贺青冥一笑,把白发说成是月光,柳无咎为了他,倒学会了指鹿为马。
  柳无咎却已拿过簪子,为他戴好,道:“这还是我给你买的簪子。”
  贺青冥道:“你花我的钱买的。”
  柳无咎哼了一声,心道贺青冥也太不解风情,却瞧见贺青冥周身罩在宽大的婚服之下,忽而转身来看他,其身姿绰约,眉目似嗔且笑,一颗心思已尽数都在他身上。
  柳无咎呼吸微微一乱,把贺青冥的头发也拂得乱了方向。他气血上涌,这副年轻的身体还不能马上平息,他的心脏也仍在飞快地跳着,他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在告诉他,让他记得不久前发生过什么。
  他不可能不记得,莫说是今晚,便是过了千千万万个晚上,他也决不会忘记。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个晚上,和他共度了这第一个晚上的,毕竟是他很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人。
  贺青冥忽道:“别乱动。”
  柳无咎委屈巴巴:“我没有。”
  “也别乱想。”
  柳无咎更委屈了:“想也不可以吗?”
  贺青冥偷偷笑道:“不可以。”
  “……哼。”
  过了一会,二人携手走出来,走到圣陵湖畔,月光底下,贺青冥忽地瞧他,很是郑重道:“无咎,和你在一起……我很欢喜。”
  柳无咎道:“我也是。”
  贺青冥又道:“听说到了最后时候,人会迅速衰老……到时候你可不要嫌我难看,不然……”
  “不然怎么?”
  “不然我第一个拉你一块同归于尽。”
  柳无咎哭笑不得,贺青冥以前从不曾这样对他耍脾气,不过,今日贺青冥有什么脾气,他也都只剩下一腔欢喜。
  他定定瞧着贺青冥,似乎已下了决心,道:“青冥。”
  贺青冥道:“什么?”
  柳无咎道:“我要做一件一直以来很想做却没能做成的事。”他忽地撩袍下跪,对着星月天地深深一拜,道,“皇天后土为证,柳无咎愿与贺青冥永结白首。”
  贺青冥低头看他,柳无咎从来不拜天地,而今却叩首跪拜了。他道:“只怕这段姻缘天地难允。”
  柳无咎却道:“我不怕天地,只怕高堂。”
  他又对贺青冥一拜,道:“师父,今日弟子要同你成亲,望你准允。”
  高堂二拜。
  贺青冥看着他,恍惚想起来当年柳无咎拜他为师的情形。
  当年,当年……当年何知有今日?当时只道是寻常。
  贺青冥也跪下来,与柳无咎面对着面,两人相视一笑,深深俯首,三拜礼成。
  今日既遂夫妻之实,此刻终成夫妻之礼。
  只不过,这也许是天底下最奇特的婚礼,没有宾客喜宴,没有花烛鸳帐,更不曾有三书六礼,一个将死之人和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在圣陵里成亲,倒真是生同衾死同穴了。
  柳无咎抬首,他已忍不住去瞧贺青冥,亦忍不住笑:“青冥……”他的笑容却还未来及展开,便已变作惊惶。
  却见贺青冥忽地脸色煞白,他浑身蓦地一颤,陡然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倒在了柳无咎怀里。
  第226章
  月色落入白鹿怀中, 玉璧生辉,影影绰绰,恍惚浮浮沉沉于梦中。
  沈耽已然入梦, 梦中人道:
  “阿芜就是我, 我就是阿芜。”
  阿芜?金乌?到底谁是谁, 谁又不是谁?
  沈耽睡的昏昏沉沉,却仍记得当日,那天晚上, 阿芜啜泣着依偎在他怀里,道:“沈郎, 沈郎, 我舍不得你……”
  那天他却什么也没察觉,只心满意足地抱着他道:“娘子, 我们已是夫妻了, 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既然是结发夫妻,当然是不会分离的了。”
  可惜劳燕分飞, 他们夫妻到底分离。
  从前是离居, 而今更加离心。
  “阿芜!”
  沈耽胸中刺痛,一声痛喝,蓦地醒来。
  梦醒了,却没见到阿芜, 只见到金乌。
  金乌正躺在他身侧,他侧着身子,手支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瞧着沈耽,见沈耽醒来, 蓦地笑道:“沈郎!”
  人如其名,他的笑容灿烂的像太阳。
  沈耽却陡然翻身,一把压住他,道:“这是哪里?我在哪里?”
  金乌眨眨眼睛,很是无辜道:“这还是玄玉宫,我的卧房啊,你躺在我床上,我的卧榻之侧。”他笑了笑,又有点害羞地补充道,“我们的床上。”
  沈耽却苦笑道:“阿芜在哪里?我妻子在哪里?”
  金乌似乎闪过一点泪光,道:“我就是你妻子啊。”
  沈耽定定看了他一会,道:“你不是。”他说着便要走,脑子却仍是昏昏沉沉,而且他也终于发现,自己的内力好像被封住了,“你——!”
  “我什么?”金乌嗔他一眼,又半扶半抱着他坐好,“你刚刚醒来,不要老是一惊一乍的,容易头晕!”
  沈耽道:“我只要阿芜!”
  “我就是阿芜!”金乌也似乎生气了,顿了顿,又忽地捉住沈耽双手,往自己身上摸去,“你不是不信吗?你不是想知道吗?来啊!”
  沈耽几乎触电一般缩回手,金乌又气又急,可他单拼力气不如沈耽,要用内力,他偏偏又舍不得。
  他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睡袍,二人这么一挣扎,那件睡袍便敞开了,金乌气不过,竟一把扒开自己衣裳,喝道:“你看啊!反正我什么样子你都看过!”
  沈耽痛苦地闭上眼,道:“你住嘴。”
  他却已都明白了。
  事实摆在眼前,他就算不信,也不得不信。金乌的的确确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的的确确是一个男人。他虽只见过这副身体一次,可是已毕生难忘,金乌的胸膛、腰腹,周身骨骼构造、经脉走向,和阿芜一模一样。
  他只恨自己是名刀客,他只恨自己虽是名刀客,在那天之前,却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也许他知道的还没有从小走混街头,后来又拜了个风流义父的金乌知道的多。
  “你不喜欢我了么?”金乌瞧着他,哽咽道,“因为我不是女人,你就不喜欢我了么?那我也可以扮回阿芜,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
  沈耽却道:“我不喜欢你。”
  “你说谎!”金乌好像又要哭。
  这真是怪事,他在旁人面前,是从来不哭的,不要说哭,即便再苦再难,连眉毛也不会动一动,可他在沈耽这里,已不知哭了多少回了。
  沈耽瞧着他,已是满怀叹息。他已不知道金乌这一次哭到底是真是假,他却不敢再猜了,就像这个人,这份感情,他也已经不敢再猜了。
  金乌抽泣道:“你,你不喜欢我,可我还喜欢你!小时候,我只要哭了,我爹爹妈妈都会心疼我的,你从前也会心疼我的……”
  他忽地上前一步,扑入沈耽怀里。
  沈耽却不看他。他红着眼道:“你好歹也是一号人物,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后刀’,难道你跟我有了夫妻之实,却不肯负责任吗?”
  沈耽苦笑一声,又叹道:“你好歹还是鼎鼎大名的魔教教主,这又算什么?”
  金乌道:“闺房之乐啊。”
  沈耽却不理睬他,只道:“西行一路,我已听过太多关于金教主的传闻。”
  金乌似乎有些气恼,道:“你倒是说说,他们都怎么骂我的?”
  沈耽不再看他,只目光闪烁,道:“他们说,你和你母亲一样,教中有无数豢养的情人,还有你的心腹公孙肠,他也……”
  金乌怒道:“他们骂我也就算了,你为什么要拿这些话来我跟前说!”
  沈耽没有回答,金乌又似有一点泪光,道:“沈郎,你也认为我是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之徒吗?”
  沈耽仍旧没有回答。
  “好,好……”金乌慢慢道,“你若这么想,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恨恨道:“他们说的一点也没错,我就是这种人!”
  他忽地一把掀开衣裳,赤着身子就要往外走。
  沈耽一惊,不由得追了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腕,道:“你这是做什么!”
  金乌气道:“反正在你心里,我跟那些娼妓也没什么区别!”他侧着头,低垂的长发间,闪着一两点委屈又愤恨的泪光,一眼看上去,竟有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沈耽道:“你不要胡闹!”他一把捡起来衣服,披在金乌身上。
  金乌盯着他,忽笑道:“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走?”
  沈耽顿住了,他道:“你在试探我?”
  “不然呢?沈郎,只有你可以试探我,我不能试探你么?你想逼我走,我却偏要将计就计。”
  金乌挑了挑眉,又笑了笑,道,“不过,就算我真这样子走出去,他们也不敢看我。”他走近了,双手攀着沈耽的肩膀,似乎还有一点孩子气的开心,笑道,“你还是紧张我,关心我。”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