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时至今日,他终于肯正视这个名字。他终于知道,他的少年时光,王孙日子,都已经不在了。侯府已毁,而贺青冥也早不是贺家公子了。
他终于收起来那最后一丝留恋,他想要从贺端云身上寻找的,关于故乡故土,故人故园,故旧青春的留恋。
“我不会再劝你了。”温阳忽地笑了,“我祝你们……你们好,好好的……”于是他那漫长而又让人眼花缭乱的情史,终于到此为止。
贺青冥只道:“多谢。”
第204章
凌云台上, 却已剑鸣声声,人群再热,也热不过迸发的剑光火花!
苏京与水佩青二人身量相当, 气力、剑路也相近, 可苏京案牍劳形, 她的剑法已不如水佩青那样纯熟流畅,若说她的剑一如遨吟北海的鲲鲸,可鲲鲸化作飞鹏, 尚要凭借风息,但水佩青的剑却已如流水, 江海不休, 流水不断,她的几次变招, 已毫无变化的痕迹, 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变化着身形、步法, 把沿途风景都变作自己身畔的衬托,好似天上长河落下, 与山石皆融为一体, 天衣无缝。
洪波涌起,把天际风云都淹没了,鲲鹏也难飞天。
水佩青已于一线之间,一息上下, 嵌入了苏京的剑招之中,以一种在旁人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方法打破了苏京的连招进攻,她好像已化作流水,一点点侵蚀了对方。苏京一招不成,又生一招, 她的应对也已足够机敏,足够狡猾,但从此以后,她的连环计已被水佩青彻底瓦解,只能零星反击,却构不成全面威胁。
已是两百招了。
第两百零一招,水佩青化柔为刚,以实为虚,先是正面一刺,随即斜斜飞入肋下,苏京只来得及感受到这无比轻盈的一剑之中蕴藏着一股汹涌澎湃的内力,却已来不及想出来合适的招式应对,只能举剑回防,到底被连连震退,手腕也已震颤不止!
水佩青收剑而立,道:“承让。”
苏京朗声笑了,抱拳道:“不愧是映雪剑,苏某心服口服。”
“——好!”李霁风率先喝彩,他这一声“好”,却甚至在水佩青出剑之前便已脱口而出。他内力深厚,这声喝彩气息不绝,竟一直“好”到了比试结束。
四下山呼海啸,他的那一声“好”,也随即淹没无声。
水佩青却似乎听见了,微微侧首一笑。
于是人们愈发激动了,今日他们不仅看到了水佩青,看到了她出剑,还看到了这位冰山美人的回眸一笑。
李霁风忽地有点郁闷。他却告诉自己:“道法自然,道法自然……”
法真不由嫌弃道:“师父,喜欢就喜欢,念什么经啊?”
李霁风道:“你倒是喜欢人家明姑娘,可除了送花,你还做了什么?怪不得如今被一个别门别派的唐公子抢先。”
于是师徒两个的道心一块郁闷了。
温阳一边高兴,一边捶胸顿足:“我就说该下注的!”
贺青冥道:“苏京与水佩青武功尚有距离,这一场的赔率不高,你就算下了注,也赢不了多少银子。”
温阳却道:“那又怎么样?我还可以赌师姐第几招赢,用什么招式赢,这样一来,赢得就多了,再说了,赚多赚少都是赚,哪怕赚点零花也好啊。”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忽听一人很没好气道。温阳抬头一看,却是苏京。她一脸皮笑肉不笑,身边还跟着李阿萝。
温阳惊道:“小鲸鱼!你怎么来了!”他又看向李阿萝,十分哀怨道,“阿萝,你怎么跟她告状……?”
“你还好意思问?”苏京低头看他,皱着眉头,很是嫌弃道,“你这是什么姿势?起来!”
温阳蹲在过道上,这里没有他的位置,他又赖着不走,便只好把自个缩成一团,一个大男人,搞成这个样子,看起来也着实有些滑稽,难怪苏京看不下去了。
温阳嘻嘻笑着,他一起身,便似一座高峰拔地而起,堪堪比苏京二人高了一个头。他道:“怎么样,方才打的累不累,热不热?哎呀,都出汗了,我给你擦擦……”他说着,竟真的从怀中掏出来一张帕子给她,一副殷勤万千的狗腿模样。
“滚一边去!”苏京蓦地打了个喷嚏,怪道,“你这帕子莫又是哪个姑娘送你的!”
“这是师姐给的,本来我还想拿它要挟李霁风咳咳……”温阳连忙住嘴,低头嗅了嗅道,“这也没多少香味啊,小鲸鱼,你鼻炎又犯啦?有病该治,来,温大夫给你看看。”
苏京瞪他道:“你才有病!”
温阳被她骂了,却笑道:“不要讳疾忌医嘛……”
李阿萝瞧着二人,竟似乎落寞了。
她又想起来镜湖畔,温阳拒绝她的时候。如今在他一干情人里面,她已是最平凡的那个,不要说秋玲珑,只怕苏京,她也比不过的。毕竟苏京是温阳的初恋情人。
她已失了武功,又失了孩子,她已不剩什么了。
她也并不嫉妒她们,她只是很羡慕,就像方才,她瞧着苏京与水佩青在擂台上挥汗如雨,挥斥方遒,她也曾拥有过这样的日子,可惜都已被她抛弃放逐。
苏京却仍顾着她,顾忌着她,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已逃不过她的眼睛。她比温阳更爱李阿萝。所以她不再与温阳打闹了,只道:“方才跟你师姐打一架,可真够过瘾的,她近来剑法进益颇多,我看这次比武魁首之争,许在她和李霁风之间。”
明黛奇道:“那季掌门呢?”
苏京道:“季掌门闭关多日,不知……嗐,不谈这个了,倒是今日午后那场比试,听说已引得万众瞩目。”
“噢?那是什么?”
“小重山对战崆峒派。”
张夜、凌若英身故,温阳不在门内,代表小重山比武的,自然还是水佩青。代表崆峒派的,却不是岳天冬,而是秋玲珑。
岳天冬一上午都没有出现,很多人猜测,也许他真如传闻所说,投奔了魔教,与秋玲珑决裂了。岳天冬不在,秋冷蝉又尚年少,代替他的只能是秋玲珑。
这或许是一个信号,崆峒派已归入秋玲珑手中,正如他们少主的姓氏,崆峒派已改头换面,改姓秋了。
这自然也引来很多长老的不满,可在秋玲珑的铁腕之下,他们已不敢吱声了。
这一战,对水佩青而言,只是又一次比试,但对秋玲珑来说,却代表了她能不能获得崆峒派内部的认可。
而对江湖人来说,这已是他们盼望已久,却迟迟未曾到来的一战。二人都成名已久,又都颇负美名,可惜一个深居简出,一个又早已放下干戈,只坐闺阁,因此始终不曾交锋。
难道今日便是那一日?
午后的太阳,却已悬得太高,又太热了。
它炙烤着天上的浮云,地上的山川江海,花草树木,西峰绝壁好似变作一块烧红了的铁板,看台上的人群也似变作铁板上被炙烤的鱼虾,胡乱忐忑着、猜测着,汗水汩汩流动,又被烧作青烟。
嗓子眼跳动着,心脏也蹦个不停,叫他们坐立难安,却走也无处去,只伸长了脖子,伸长了眼睛,他们的一双双眼睛,却都死死盯着同一个地方:凌云台!
擂台之上,谢拂衣念完水佩青的名字,又道:“崆峒派——”
“等一等!”一人忽地喝道。众人不禁纷纷看去,看到底是谁在出声制止,他们却没有看见那个人的长相,只看见了一身漆黑的斗篷,斗篷把那个人浑身上下,从头顶到脚后跟,都牢牢实实地包裹住了。
那人便站在西峰云梯入口处,大家除了听出来他是一个男人,别的什么也没明白。他们也不明白,这样热的天,这个男人为什么还要把自己装进一个黑窟窿里。
难道他不能给天日瞧见?难道他已不能露面?
秋玲珑却已于众人的各路猜疑之中,锁住了那个人,她冷着脸,亦冷着声线:“岳天冬。”
众人一惊!
却见那人掀开斗篷,露出来他的脸:确实是岳天冬的脸,然而他的眉峰已断了,留下来一道白痕,熟悉他们的人已看出来了,这道疤痕,只有秋玲珑的玲珑刺可以留下。
这对曾经扮演过十多年的恩爱夫妻,竟不止离婚离居,离心离德,而且看样子,连最后的脸面也不愿给彼此留下。
他们也许已经打了一架,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今天席上只见秋玲珑,不见岳天冬的原因。也就是为什么秋玲珑如此疲惫,岳天冬如此遮掩的原因。
岳天冬盯着秋玲珑,她的这双眼睛,他已瞧过无数遍了,从年少时的惊为天人,到新婚时的柔情款款、蜜语殷殷,再到后来,他已不再对它们有过波澜,到如今,他看着她,却好像要把她这对天底下最美丽的眼睛剜出来似的。
他只看了一眼,便不愿再看了。他看着与会众人,道:“这个女人,她根本不是崆峒派的人,又如何代表崆峒派与小重山决斗?!”
第205章
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