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于是柳无咎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不属于贺青冥的情绪:惊讶。
  柳媚儿垂下头,似乎很愧疚,但她的眼睛却比方才明亮。她道:“教主,属下辜负了你救命提携之恩……但是,不管今天结果如何,哪怕是死上一百次一千次,我都不能帮着你伤害他们!”
  金乌忽道:“是他们,还是……他?”
  柳媚儿又垂下头,脸上却微微一红。
  金乌笑了,柳媚儿背叛了他,他却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有种“本该如此”的欣慰。他道:“没关系,这种事,我很理解。我救了你,贺先生也救了你,但你还爱他嘛,自然更偏心他一些。我也爱过,也懂得,所以,你若为了你爱的人做这样的事,是没有错的,更不必愧疚。”他竟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反倒安慰起来柳媚儿了。
  堂堂魔教教主,竟这般宽宏大量、善解人意,倒教柳媚儿他们不知做何反应了。金乌忍不住对着他们谈起来个中心得:“爱情这玩意,真是叫人舍不下,忘不掉,有时候连你自己都变得不像自己了,却还是——”
  冯虚子猛烈咳嗽几下,低声提醒他道:“教主,跑题了。”
  金乌不好意思地笑笑,竟似有种特别的羞涩,道:“没办法,他们平日里都被我念叨烦了,不想再听我说了,我就只好说给你们听听了。”
  柳无咎道:“金教主有喜欢的人?”
  “当然,那个人——不对,今天不是来聊天的。”金乌正要侃侃而谈,一转眼,一看冯虚子等人审视的目光,又正色道,“咳,有道是上兵伐交,君子动口不动手,今天来呢,本来也不是为了跟贺先生你们打架的,不过,既然第一招不管用,那就只好出第二招了。”他蓦然一笑,狡黠得意之余,又有些孩子气的俏皮,“这一招,想必青冥剑主一定不会拒绝。”
  话音刚落,只见梅伯重重哼了口气,单手卸下肩上那只大盒子,说是大盒子,却同一副巨大的棺材没什么两样。棺材里的人却不是死人,而是两个被缚住手脚,点了哑穴的大活人!
  张夜与贺星阑!
  第190章
  贺青冥在看见他们的一刹那, 脸色已然变化!
  “父——!”贺星阑被解了哑穴,他看见贺青冥,下意识便要呼唤, 却硬生生把这句呼唤扼死在了咽喉, 把它咽进肚子里去, 转头大喊道,“贺青冥!你个大骗子!你骗了我这么多年,你根本不是我父亲!也根本不爱母亲, 却一直装模作样,骗我做你的儿子!你表里不一, 三心二意, 竟跟这个姓柳的勾搭在一起,简直是水性杨花, 不知廉耻!你不配为人夫, 为人父!”
  金乌登时惊呆了。
  其他人也都惊呆了。他们万万想不到, 这一趟出远门,还能有这样“惊喜”的收获。
  贺星阑一口气发泄完, 脸色已然又红又白, 他到底在盒子里憋久了,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已有些喘不上来气。他低下头,好像不愿再看见贺青冥。他的样子却显得狼狈又可怜:他原本很讲究, 他总是认为自己是贺青冥的儿子,总是为此而自豪,也一向很注重仪表。平日里,他的头发都梳的整整齐齐,衣裳也很整洁、干净, 如今他的发带却早已松了,头发散乱,衣裳也松松垮垮,活像个在外流浪的儿郎。他把自己的脸埋在一头乱发里,把那颗眼泪也藏起来,他以为自己把自己藏起来了,父亲就不会瞧见他,更不会为他伤心了。
  贺青冥眼眶已红了,他还没有哭,声音却像已经哭了:“星阑,你让我瞧瞧。”
  贺星阑只是把头扭到一边,又把另一颗眼泪藏起来。
  “真是父子情深,感人肺腑。”金乌感慨道,“不过,贺公子,你不必故意惹青冥剑主生气,贺先生,你也不必难过,令郎娇气得很,我可养不动他,当然了,也不会杀了他,我只想把他送还给你,只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还了你一个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儿子,你也该送我一份礼物。”
  他还想要还礼。
  贺青冥、柳无咎二人目光都一下子冷得瘆人。
  金乌笑了笑,全然不顾他们如何可怕,指着张夜道:“杀了他,我就把贺公子还给你。”
  “不要!”贺星阑忽地抬头,大喊道,“这些天他护过我!他是个好人!”
  “贺小公子,你懂什么?”金乌道,“你只知道他护着你,却不知道,他叫你没了娘,他是你家的仇人。”
  贺星阑登时震惊不已,金乌又摸着下巴,自个寻思道:“哦,对了,青冥剑主既然不是你爹,那么你娘她还是——”
  “混账!”张夜啐了口血沫,难得骂了句脏话,“师弟养你,简直是养了头白眼狼!你要对付我,要杀我,随你怎么来,又何必牵扯到别人!”他怒气攻心,牵动了身上伤口,胸膛一阵剧烈起伏,却仍挺着一根拗不断打不折的脊梁骨,就算来日他血肉皆已淌干剖尽,它也仍是锐不可当。
  “师伯教训的是。”金乌恭恭敬敬地应了,忽而又换了脸色,慢悠悠道,“可师伯眼下这般正义堂皇,难道是忘了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你曾经也来过长安,八大剑派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又是什么好货色?”
  张夜登时闭嘴,他双目垂下,眼睑下方一片阴影,已似有些浮肿,他整个人都是疲惫的,疲惫而又苍老,他的头发已灰败了,脸色更已近枯涸,好像再提不起精神了。
  金乌不再看他,只又看着贺青冥,道:“贺先生,这个人本就是你的仇人,也本就该死。”他叫人递来一把长剑,似寒星又似秋水,秋水一色,水色之中似有月色——正是张夜的佩剑,戴月。
  他要张夜死在戴月剑下,要张夜不仅身死,还要诛心。
  贺青冥拿过那把剑,定定看着张夜。
  他心知肚明,金乌是要与他做交易。张夜是小重山掌门,在八大剑派之中地位不低,若杀了他,贺青冥等同于与八大剑派为敌,与魔教结盟,张夜的人头,就是金乌要招揽他的投名状。
  这一招,却既是威逼,也是利诱。不要说眼下贺星阑在金乌手里,就算论及十二年前,张夜也的确是他的仇人。如今这世上,他的仇人已不剩几个了,张夜就是其中之一。
  此时此刻,张夜也看着他,神色却更为复杂,道:“想不到扬州一别,再见竟是今日。”
  贺青冥沉默不言,只盯着他,神色一如长夜莫测。
  张夜却又道:“那天我追着阿阳来到侯府,阿阳不愿我入府,几乎与我动手,令郎却忽然现身,为我挡下一掌。”
  贺青冥道:“他只知道温阳,却不知道你。”
  扬州之后,江湖上的人都传说,不夜侯温阳曾经爱慕过青冥剑主,贺星阑自然也知道。在他眼里,不夜侯是一个骚扰过自己父亲的王八蛋,所以温阳与张夜相争,他自然会帮着张夜。可是那时他并不知道,张夜与贺家有过节。
  “……可惜那时候,我和他都不知道令郎是谁。”张夜轻声一笑,“阿阳认出来你的那招剑法,我认出来急风剑的那张脸,以为他和洛十三有什么关系。”
  贺青冥紧绷着脸,张夜又道:“令郎却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模样,也不肯说自己父亲是谁……直到后来,金乌他们来了,我受了伤,阿阳与金乌对峙,让令郎带着我先走,可惜并没有逃过魔教的手眼……只是,令郎一直记得你,这两天,也一直都很坚强,他说他是你的儿子,不能给你丢脸,无论他父亲是不是你,他都爱你。就像方才,他也只是爱你。”
  贺青冥道:“你对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
  “这十二年来,我每一天,都没有好过,但若我死了,我希望你能好过一些。”
  贺青冥只冷着脸道:“你本就该死。”
  张夜闭目长叹道:“是,是,我本就该死……青冥剑主,伯仁虽非我所杀,可伯仁亦因我而死,若不是我,他们也不会来这里,不会知道李家的事,贺园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贺青冥哑声道:“你知道?”
  张夜目光一颤,却忽地笑了:“我一直都知道。”
  贺青冥又看着他。张夜已老了,已病了。
  他们竟都病了。
  “一直都知道……”贺青冥也忽地笑了一声,又陡然喝道,“一直都知道!”他手握戴月剑,忽而一刺!
  一时鲜血四溅!
  “师兄——!”当空一道长喝,荒草丛里,忽地射出几枚飞叶,径直打向贺青冥身侧,贺青冥旋身闪避,来人却又不依不挠,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直到他终于被柳无咎出剑逼退!
  “师兄?师兄!”那人几步仆倒在地,揽着张夜的身子,登时痛哭道,“师兄!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不该怪你,不该那样对你!是我的错,都是我错了!”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位蓬头垢面,相貌奇丑的乞丐。
  “义父,你可算来了。这次你不会又扒人家姑娘车底来的吧?”
  义父?
  金乌的义父,也就只有那一位王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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