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贺青冥一声哼笑:“谎话。”
“……怎么就谎话了?”
贺青冥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种话,不适合你。”
柳无咎顿了顿,只好把真话和盘托出。
“我只是走到一半,忽地想起来一件事,我答应过你,却没有做到的事,我说过,不会离开你。”柳无咎道,“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贺青冥却道:“我又没有……没有叫你……”
“那是你的事。”柳无咎道,“我的誓言,哪怕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也要守住它,守着你。”
“你……”贺青冥脸上又要发烫,他却已推不开柳无咎。
“你不想听,我却要说。”柳无咎轻轻道,“我爱你,贺青冥,我爱你,我的师父,我的……”
贺青冥斥道:“不要再说了。”
“我已说完了。”柳无咎顿了顿,“当然了,如果你还是要我走,我也没有办法……你想拿我怎么样,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贺青冥没有说话了。
柳无咎等了好一会,贺青冥还是没有说话。
但当他把贺青冥放下来的时候,贺青冥于昏昏沉沉之中,却攥住了他的衣襟,柳无咎分开他的手,他却又不依不挠地抓住柳无咎的两根手指。
像个孩子一样。
两人的关系仿佛悄然颠倒。
至于什么时候颠倒,为什么颠倒,柳无咎却也说不清了。
他只瞧见贺青冥身上忽地掉下来一枚香囊,他不知道那是他还没有回来的时候,贺青冥有一次出门看中的,又为他买下的。
那枚香囊倒也没别的,只是碧青绣面上用银丝缕了垂尾柳叶,时隐时现,恍若天色波光粼动。
香囊摔下,摔出来一缕经久不息的香气,似零陵,似杜鹃,又似当归。
自古“柳”同“留”,柳无咎又姓柳,“零陵”为舜陵,舜南巡不归,国人寻之,杜鹃亦声声思归,还有当归,当归……贺青冥买下它,是在挽留他。
“万盼归还。”
黄娥并不是自作主张。
她只是把贺青冥没有说的话说了出来。
香气萦绕,好似魂牵梦萦,柳无咎忽地听见贺青冥的声音,又轻又软的声音。
他梦中的人,梦中的声音。
“……别走。”
他做了七年的梦,从少时到少年,又到步入青年,而今竟已成真。
第182章
贺青冥昏睡了三天, 柳无咎也便在他门口守了三天。
第一天,贺星阑瞪了柳无咎一眼,也要为贺青冥守夜, 可守了一天一夜, 已不大熬得住了, 他被洛十三强行带了回去。
第二天,洛十三又来探望了,还与贺青冥说了会话, 尽管贺青冥听不见。柳无咎却听见了,那是有关子午盟的事, 贺青冥病了, 已无法下达指令,却还有一堆人一堆事等着他处理, 黄娥他们已忙的团团转, 但有一些问题, 他们也不懂得个中奥秘,最后没有办法, 只好按照惯例, 由柳无咎代理。
第三天,贺青冥还没有醒来,柳无咎还在这里。
他沉默得有如一竿标枪,一座石像, 像日光底下的影子,一会拉长,又一会缩短,直到悄无声息。
夜已静默,他却比夜还要静默, 好像贺青冥不醒过来,他也没有必要发出声音。
喧嚣只是一时的,沉默却永存于梦里。
柳无咎走向他的梦,他靠近他,在无人知晓的时候,轻轻触碰他。
流光皎洁,贺青冥的脸却似比月光还要皎白。
贺青冥的呼吸很轻,似乎微微短促。
“他说,你一直想着我,念着我。”
柳无咎轻声道:“可你为什么不肯睁眼看我?”
贺青冥既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
柳无咎慢慢低头,脸上好像威胁,又好像诱惑:“你再不醒,我就亲你了……”
贺青冥眼睫忽地颤动,却还是没有动。
柳无咎维持着这个姿势,与贺青冥僵持了好一会。
而后——
柳无咎忽地啄了啄他的唇,又似一只鸟儿,飞快地逃走了。
于是贺青冥这一推便推了个空。
贺青冥很是震惊:“你,你竟然真的——”
柳无咎道:“我说到做到。”
他再也不惯着贺青冥了。贺青冥想要心照不宣地跟他保持距离,他却偏不叫贺青冥如意。
贺青冥道:“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柳无咎道:“你方才很紧张。”
贺青冥对此等污蔑表示坚决否认。
柳无咎却道:“我一进门,你呼吸的节奏就不对劲,好像从弹琴变作擂鼓。”
贺青冥忽地觉得,有时候太熟了,也是一种烦恼。这意味着他们之间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举动,都很难逃开对方的火眼金睛。
柳无咎又道:“你明明醒了,却在装睡,你是想等我离开。这样你就不用醒着面对我了。你之前不见我,不是不想见我,只是你不想让我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对我。”
柳无咎侃侃而谈,最后总结发言:“我说的,对也不对?”
贺青冥面有不甘,道:“对,对极了。”
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柳无咎蓦地笑了:“你舍不得我走。”
贺青冥道:“那又如何?”
“既然这样,我可以求一个机会吗?”
贺青冥道:“乘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
柳无咎却十分诚恳道:“我又没有逼你,我只是要你考虑考虑。”
贺青冥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柳无咎道:“那我就还是你的徒弟。”
这个条件,无论输赢,贺青冥都不会吃亏,他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贺青冥想了想,道:“成交。”
柳无咎笑着坐下,贺青冥却离他远了点,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咱们要约法三章。第一,我还是你师父,平日里有什么事,你还是要听我的;第二,你我之约,不准给旁人知道,尤其是星阑。”
柳无咎一一答应了,贺青冥见他这么顺从,反倒不适应了,柳无咎却道:“我从前听你的,往后自然也听你的,至于旁人,我才不愿旁人窥探。”
贺青冥心中忽而懊恼,他好像提了两个没用的条件。在谈情说爱这回事上,他是真的不懂得柳无咎在想什么。
柳无咎道:“第三呢?”
“第三……”贺青冥顿了顿,“不准像刚才那样胡来。”
柳无咎道:“我可没有胡来,我问了你的。”
“那不算数!”贺青冥道,“再说了,第一条。”
柳无咎委屈道:“这也要算吗?”
贺青冥道:“那你别跟我做交易了。”
“没见过这么霸道的生意人……”柳无咎闷声嘟囔。
贺青冥道:“有何异议?”
“……没有。”
“那便好极了。”贺青冥眼角已有一丝得意,一丝笑意。
他得意的太早了,这次却是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低估了柳无咎的决心,柳无咎一旦下了决心,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不消说每日的问候与陪伴,也不消说为他熬药,为他在药里加了甘草,又时时照顾他,为他解闷。
连日来,贺青冥几乎没有多抬一次手,多说一句话,但凡他想要什么,柳无咎都会给他。贺青冥不知道自己肚子里什么时候多了一条叫做柳无咎的蛔虫。
贺青冥忽地有点吃不消了。
而且他也已听见他们在议论,说徒弟对师父太过殷勤。
几天下来,柳无咎收到的情书已渐渐绝迹了,贺青冥房里,柳无咎送的书信、诗笺和礼物却已堆成了一座小山。
贺青冥怪他道:“咱们住处就隔了五十步,你用得着学她们送这些书信吗?”
柳无咎却道:“五十步还不远吗?我想你。”
“……距离咱们上一次见面,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柳无咎道:“谁叫你教贺星阑练剑,却不让我跟着。”
“你和他一见面就不对付,要是再打起来怎么办?”
柳无咎很冤枉:“上次是他先动手的,而且这几天,我又没有对他怎么样。”
贺青冥道:“你是没有对他怎么样,可你当着他的面,说什么‘夏之日,归于其居’,你是生怕他不知道吗?”
柳无咎却道:“谁叫他诗书没学好,化这么一句,他听不懂,顶多以为是天热了,要赶紧回屋。”
贺青冥颇不赞同地看他。
柳无咎只好改口:“是我不对,下次不再犯了。”
贺青冥没好气道:“没有下一次。”
柳无咎道:“那这次呢?”
“这次?”贺青冥顾左右而言他,“什么这次?”
“我写给你的那些信……”
贺青冥斩钉截铁道:“看了。”
“礼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