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唐轻舟惊呼道:“——黛黛!”
他这一声呼唤脱口而出,竟也把自己惊着了。然而他再看时,除了云烟林雾,已什么都不剩了。
贺青冥等人留了下来,天魔女跑了,可她带来的麻烦还在。唐岚命唐轻舟、唐正等人清点天魔窟的各种花草,打算把它们带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天魔女到底在炼制什么毒药。
曲星河道:“天魔女用毒堪称一绝,若是寻常人,她不必如此大动周章。”
唐岚道:“依曲阁主所见,那是……?”
曲星河道:“只怕是八大剑派的人。”
几人没有开口,但一个可怕的猜测都已浮现脑海:也许天魔女要对付的人,就是八大剑派,甚至就是季云亭。
唐岚道:“可是季掌门还在闭关,魔教不可能有机会。”
“有一个机会。”曲星河道,“那便是今夏的比武大会,到时候季掌门一定会出关主持。也许魔教正是盯住了这个机会,想要扰乱八大剑派集会,破坏比武。”
“这样一来,那便麻烦了。季掌门曾托我劝说青冥剑主,一同抵御魔教,可他……”唐岚一叹,又道,“对了,青冥剑主人呢?”
曲星河道:“有人要见他。”
这个人正是巫后。一天之前,她还是南疆叱咤风云的王,如今却已变作阶下囚了。她形容似有狼狈,然而神情依旧沉静自若。这样的日子她并不陌生,几年前,她父母暴毙,她被迫沦为俘虏的时候,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巫后道:“有时候,我真想回到五年前,那时候我的父王、母后还活着,我还是南疆的公主,什么也不用愁,我要什么有什么,他们会为我献上一切……后来我做了南疆的巫后,又做了南疆的王,我还是要什么有什么,可一切已和从前不一样了。”
贺青冥道:“你说要见我,就是为了追忆往昔?”
“自然不是。”巫后笑了,“我只是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是我从金乌那里偷听来的,我本来不打算说的,可是既然我要死了,说出来也没有什么……青冥剑主,你的仇,也许并没有了结。”
贺青冥疑惑道:“什么意思?”
“具体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好像跟金蛇帮有关,待竺可卿醒了,你大可以好好问问他。”
贺青冥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当然是希望你多活一阵子。”巫后道,“活下来,对付金乌,我虽不能摆脱他的摆布,却总有人可以帮我对付他,也算为我出了口恶气。”
贺青冥却道:“你大可自己对付他,用不着假借在下之手。”
巫后也惊讶了:“你说什么?”
“你不会死。”贺青冥道,“唐岚并不打算杀你,他会放你走,你还是南疆的王。”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江湖已经够乱了,南疆再一乱,便更是叫人焦头烂额,你虽不是什么好人,却毕竟是南疆之主,金乌不可靠,其他人也不可靠,那片广袤的土地真正能依靠的,只有你。”
“我……?”巫后又惊讶,又迟疑。
贺青冥道:“你已登上了王位,虽然借助了他人之力,可王位上的人是你,你若真的爱你的故乡,便该回家去,善待你的家人。”
巫后垂下头,道:“我已没有家,更没有家人。”
贺青冥却道:“南疆便是你的家,南疆的子民,便是你的家人。”
巫后内心一震,好像一道闪电骤然穿过脑海,掀起来万丈惊涛,狂风大作,席卷了整片海面,海上浓云密布,天公顷刻降下大雨。
巫后笑了,笑着笑着,却止不住哭了起来。起先是低低的呜咽,而后竟变作嚎啕大哭,哭的好像心肺肝肠都一并呕出来。
她错了。
她错了太久了。
她只是一直把自己困在了过去,她怀念着过去的自己,过去的家园,可她竟忘了,她早已朝前走了。
她的脚步已走的比她的心更快,所以她记得在父母膝下的日子,也记得在巫王脚下奴颜婢膝的样子,却忘了那都已经过去了。
她斗倒了巫王,可她也没了对手,没了目标,于是她的心在广袤的南疆大地上流浪,没有人可以驱逐她,只是她自己在放逐自己。
她早该回家了,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
她没有父母,可南疆千千万万的老人会因她而长命百岁,颐养天年。她没有丈夫,可南疆千千万万的夫妻会因她而琴瑟和鸣,白头到老。她也没有孩子,可南疆千千万万的孩子会因她无忧无虑,长大成才。
她是南疆的主人,更重要的是,她还是自己的主人。
巫后泣不成声,哭了好一阵子。等到雨后天晴,她再抬起头来看的时候,贺青冥早已不见了踪影。
贺青冥回屋去了。他静静地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他要等一个人回来。
第171章
柳无咎仗剑冲下愁予峰, 又追着他们来到了一片竹林。
郁郁葱葱的竹子扎入土地,又直插入天边,好像一片剑林, 日影随风摇动, 映在竹身上, 便好像斑驳陆离的剑光。
剑身好像锈了,却不是因为风吹雨淋,而是因为神女垂泪——这片竹子斑斑点点, 满是泪痕,便是传说中因湘夫人落泪而生的斑竹。
斑竹枝, 斑竹枝, 泪痕点点寄相思。这一厢相思若寄东流,便是川流不息的湘水。
茂林阻隔了柳无咎的视线, 叫他看不清远近。若换了常人, 只怕便要晕头转向, 变成一个束手无策的盲人。柳无咎却不是常人,没了眼睛, 还有耳朵、鼻子, 他生来就是猎手,善于捕捉一切声息。
他闻见了血腥气,还有混合在其中的一点独特的香气,他记得那是天魔女所用的“玉生烟”。这种香气,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若不是它,贺青冥也不会肺腑受创。
日光又动,柳无咎便随着日光移步而动,他的每一步, 都落在竹影下,叫敌人也同样看不清他的方位。
他屏气敛息,周身已似与此地融为一体。
清风徐徐,蓦地送来一点呼吸。那呼吸声已掩盖的很好,常人根本不会听见,就算听见了,也只会把它当做什么动物的声响。柳无咎却已分清了,那是人的呼吸。
柳无咎目光闪动——比他的目光先动的,却是他的剑光!
他一剑出手,却既看不见剑光,也听不见剑鸣,剑光已没入日光,剑鸣也已融入风声里了。
他的人和他的剑,也已变作斑竹。这一剑生于天地,而于天地悄然无声。
风声散了,一点血珠滴落在斑竹上,好像垂下泪来。
天魔女痛叫一声,跌下竹林。柳无咎一剑再刺,一人却已把她接住了,又挡在她身前,好像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她的性命。
又一人叫道:“哥哥!”
那正是匆匆赶来的素魄,接住天魔女的,正是丹灵。
眼见哥哥有性命之危,素魄心急如焚,飞奔过来,却在半途被人拦住。那正是和柳无咎一块追来的曲盈盈、晏云之。
“杀了他!”曲盈盈喝道,“他是天魔女心腹!今日不除了他,只怕后患无穷!”
柳无咎却没有动手,他见到丹灵以身护翼天魔女的样子,眉目之间似乎触动。他道:“你要为她而死?”
丹灵目中沉痛,却道:“我这条命是她给的,还给她也没什么。”
天魔女捂着伤口,微微笑了,似乎很是欣慰。
柳无咎看了她一眼,忽道:“我可以不杀她,但一命抵一命,你要舍下自己的性命。”
“好,我答应。”丹灵脸上竟又有了神采,好像日光乍现。
素魄不住哭喊,想要阻止他。天魔女却又笑了,道:“好,真是我的好帮手。”
丹灵方才那一点神采又灰败了。
柳无咎道:“他爱你,你不知道吗?”
“爱?”天魔女惊诧莫名,她似乎没有想到这个词会用在丹灵身上,更没有想到会用到自己身上。她想了想,十分诡谲地笑道:“那我该谢他吗?”
“够了!”丹灵痛喝,又道,“柳无咎,望你说话算数!”紧接着一道怒喝,丹灵一掌拍向自己头顶,柳无咎却制止了他。
丹灵脸色难看了:“你要反悔?”
“我只是要你看看她们。”柳无咎道,“你方才要赴死,爱你的人在为你哭,你爱的人却看着你笑,你该为了你妹妹活着,而不是为了她去死。”
丹灵一震!
他低头看见天魔女的样子,她仍是那样迷人,他的死亡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变化。
他又缓缓转头,听见了妹妹的哭声,看见了她的哭脸。素魄方才见他要自尽,已瘫软了,此刻见他活了过来,却又笑了。
她又哭又笑,丹灵却终于记起来了,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们血脉相连,相依为命,他不该抛下她的。
“妹,妹妹……”丹灵泣下,素魄爬了过来,兄妹二人哭着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