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柳无咎心下思忖,道:“我并未听说过天枢阁少主有婚约在身。”
南宫棠又笑了,笑容里还有一丝玩味。她道:“本来么,是没有的,可是现在有了。”
柳无咎窥她神色,道:“难不成我认识这位未来的少夫人?”
“不仅你认识,很多人都认识,说来这个女人可神奇了,前几天还是另一个男人的未婚妻,如今嘛,她还是别人的未婚妻,只不过她的男人已换了一个了。”
柳无咎道:“阿芜。”
“柳公子真是冰雪聪明!”南宫棠笑道,“不错,就是她。阿芜姑娘嘛,长得倒也俊俏,只是心思委实难测,连我也看不大出来她到底是什么心思,怎么前一天还跟后刀你侬我侬,生死相随,后一天却要嫁给我家阿羽了呢?想想这些年,我跟阁主为了他的婚事,也不知道操心多少回,物色了多少名门淑女,可他偏偏不要,说什么他跟阿芜姑娘一见钟情,他只要阿芜姑娘一个。可是那阿芜姑娘外柔内刚,连沈耽都镇不住,又何况他一个毛头小子?唉!都说女大不中留,我看这男孩子大了也是不大中留哇!”
柳无咎道:“你不放心?”
“我好歹也是做他长辈的人,这么一个厉害的媳妇进来家门,当然不放心!可是我再不放心又有什么办法呢?也许这小屁孩随了我跟他娘亲,非得经历一遭情劫不可,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柳无咎忽道:“那南宫阁主呢?”
“阁主他就更奇怪了,本来他是非指给阿羽一个大家闺秀不可,这个阿芜不仅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还往来于飞花馆,甚至还曾是沈耽沈大侠的未婚妻,这么一个女人,不要说是给阿羽做妻子,便是做妾,只怕阁主都不会同意,可是那天阁主见到她,偏偏就同意了!”南宫棠说着,忽低下头,又低着声道,“听人说,这个阿芜啊,是魔教的人,还有人说,她容貌跟金乌肖似,兴许是金乌的同胞姐妹!”
话说到这份上,柳无咎也不必再问了。南宫玉衡必定看上了阿芜跟魔教之间的种种联系,所以才答应她跟南宫羽的婚事,想要借此姻亲与金乌结为亲家,跟魔教结盟。这也难怪南宫玉衡近日一改往日谨小慎微的作风,变得蛮横起来。知晓他所有秘密的金先生死了,贺青冥在他眼里也快死了,中原武林群龙无首,魔教却又来势汹汹。如此情形,南宫玉衡作为天枢阁阁主,必然是要押宝的。
如今又何止南宫玉衡?只怕此次赴宴众人也要掂量掂量,以后站在哪边了。覆巢之下无完卵,江湖无人得以身免。
第145章
然而, 眼下柳无咎疑惑的却是另一件事:南宫棠。
南宫棠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天枢阁秘辛一向不为外人道,何况他还是南宫玉衡往日仇敌的弟子。
南宫棠却笑得花枝乱颤,似乎他问了一个很好笑的问题。她道:“柳公子, 你难道还不知道奴家的心意吗?你虽是青冥剑主的弟子, 可是你若做了奴家的夫婿, 自然便是奴家的人。”
柳无咎面无表情,只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我虽无父母,却有师父, 自当遵从师命。”
“遵从师命?”南宫棠笑得更厉害了,“柳公子, 何必把自己装成一个小古板呢?”她顿了顿, 目光深深如炬,“你若是个小古板, 只怕全天下的人都要变成榆木脑袋了!柳公子, 你觊觎你师父, 不是吗?”
柳无咎却道:“他是我的师父,又不是别人家的, 怎么能说是觊觎?”
南宫棠啧啧道:“好一个‘你家师父’, 若是青冥剑主醒来,听见这话,也不知作何感想?可惜啊,他身染沉疴, 连赴宴都做不到了,还能听见你说这话吗?”
柳无咎目光陡然锐利起来,道:“南宫棠!”
“我有说错吗?”南宫棠忽笑道,“青冥剑主就算撑过了这一次,下一次呢?柳公子, 不要说他不会应承你,就算他应承了你,那又怎么样呢?他活不了多久的,与其等他死了,你到时候再找新人,不如干脆跟我好一场,也不亏啊!青冥剑主一看就不解风情,我可不一样,你想怎么着,我都可以……”南宫棠说话起来也像唱歌,她这一番话落入一个余韵悠长的调子里,倒更引人遐想。她一向很懂得如何钩住男人的心,尤其是少年男人。
她一面说,身子也慢慢软了,又似要软进柳无咎怀里,柳无咎拿剑鞘抵住她的腰,逼她退了回去。他道:“我这辈子只欢喜他一个,没有他,也不会有别人。”
南宫棠被他威胁,只好正襟危坐,这姿势对柳无咎而言是家常便饭,对她而言却是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她毫无感情地拍了拍手,道:“好一个痴情种!可你这样的痴情种,我见多了,不过是什么‘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可真到了时候,早把这一瓢忘了个干干净净。”
柳无咎道:“我生在西北。”
“那又如何?”
他道:“西北不像江南,没有三千弱水。我也不是喝水长大的,那里没有春水,只有黄沙、碧血和冰雪,若没有他,我早已渴死了。”
南宫棠怔了怔,还没想好拿什么话来反驳,柳无咎又道:“你之所以看见我,是因为他。没有他,我也不会来这里。但你和我不一样,你既有弱水三千,又何须我这一瓢饮?”
南宫棠张了张嘴,最后干巴巴道:“我以为柳公子只会动手,不会动嘴。”
柳无咎道:“我又不是哑巴。”
“可你往日不会说这些话。”
“往日我不说,是因为不必说。”
南宫棠道:“但今日你必须说?”
“我必须拒绝你。”
南宫棠忽笑了,道:“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柳无咎摇头,道:“今日我有别的事要做。”
南宫棠道:“这件事,你还是不做的好。”
柳无咎道:“我却非做不可。”
南宫棠道:“你若非要做这件事,只怕我也保不住你。”
柳无咎道:“我今日赴宴,本就不是为了保全自己。”
“好!好!好!”南宫棠笑叹道,“我这辈子看错了那么多男人,你这一个,总算没有看错。”
她道:“青冥剑主半生坎坷,有你这么一个人在他身边,也算幸事。”
柳无咎目光闪动,道:“你知道他的事?”
南宫棠道:“不是我,是阁主。”
她还未等柳无咎说什么,便自顾自道:“听阁主说,青冥剑主曾是世家公子,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虽然家道中落,却文武双全,难能可贵。这也难怪,一个大妙人,自然教出来你这个小妙人。说实在的,若不是我先瞧上了你,青冥剑主这个人,我也很感兴趣的。”
柳无咎看着她,目光冷得好似剑已出鞘。
南宫棠打了个哈哈,笑道:“我说笑的,你可不要吃醋,毕竟青冥剑主已经老了,又怎么比得上你青春年少?”
柳无咎反驳道:“他不老。”
“行行行,不老就不老。”南宫棠嘀咕,“什么老不老,还不是看心情?反正喜欢人家的时候,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不喜欢了,便是‘老妇面目可憎’了!”
柳无咎懒得跟她耍嘴皮子,只道:“南宫玉衡对他很了解。”
南宫棠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可惜今天青冥剑主来不了了,不然……”
“不然什么?”
南宫棠笑道:“不然,阁主本来为他备了一份礼的。”
柳无咎道:“他的礼物,也能叫做礼物?”
南宫棠道:“敌人的礼物,自然与众不同。”
柳无咎道:“敌人?”
“啊哈哈!”南宫棠打了个哈欠,“奴家困了,先睡一会。”
柳无咎看着她,她竟真的侧卧下来,和衣掩面而睡,她虽然睡在马车上,却似睡在海棠花丛之中,自有一番别样风流。
南宫棠要做什么?她为什么对他说了这么多?如果说天枢阁是做情报生意的,那么南宫棠今日行径,无异于当了别家间谍。
她说是因为爱他。
但柳无咎知道,这世上没有几个人的爱是可靠的,没有几个人会为了一厢情愿的爱而损害自己的利益,甚至把自己陷于可能的危难之中。
何况是南宫棠。她爱过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南宫棠忽道:“柳公子,你再这样看着奴家,奴家可要以为你移情别恋了。”
柳无咎道:“你不是困了么?”
南宫棠果然不说话了。她打起了盹,呼吸也慢了下来,顷刻间,她好像就这么睡着了。
南宫棠并没能睡很久。
千里马不愧是千里马,打个盹的功夫,便已快到了天枢阁门口。
天枢阁建在悬崖之上,乃是附近方圆百里最高点,其楼高九层,近乎十丈,从底下往上仰望,只见云雾缭绕,恍如天上宫阙一般,飘然欲仙,又巍峨庄严,不愧为“天枢”之名。
天枢阁阁底悬空,只用四根状若鳌头的楠柱支撑,鳌脚下是流动的一江春水,千丝万缕,川流不息,好似蛛网一般,连接着城中每一条支流,传递着天枢阁百年来庞大的信息网络。巧的是,从天枢阁到别业,再到大重山总舵旧址,都需穿过一条巷子,也就是斜月巷,斜月巷再往南一里,便是听水山庄、陶园等私家园林所在。百年来,此地的名门望族,多在这一条巷子附近盘踞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