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柳无咎本欲抽剑,但已腾不出手来,却见贺青冥一掌挥出,顷刻震碎了那只倒霉的花瓶。
“飞——!”
温阳惊呼出声,却又扼住了话头,他瞥了一眼岳天冬,走到贺青冥身前,道:“没事吧?”
贺青冥淡淡道:“你还是想想怎么赔钱为好。”
温阳没料到被他呛了一嘴,一口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别提多难受了,奈何这位他惹不起、吵不过,何况他一向有个多情遗留下来的毛病,便是对上上心的人,总惯于伏低做小,却不愿多做争执。他当即转向岳天冬,秉着苦情敌不能苦自己的人生宗旨,把这口气都发泄到了岳天冬身上:“枉你还是崆峒派掌门,要是真砸到了他,我定不饶你!”
岳天冬猝不及防地被温阳教训了一顿,更加恼火了,他道:“姓温的,你还好意思来责问我?你一个成天吊儿郎当败坏祖业的纨绔子弟,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再说了,青冥剑主是你什么人啊,他这样的人,还用得着你来打抱不平!”
“哼,我只知道有人丢了老婆,不管不顾不说,还跑去跟小情人鬼混!”
“那都是后来的事了,我又怎么知道她会遇到这种怪事!”
“好了好了!”苏京强行扒拉开二人,道,“你俩吵也吵了,还是想想怎么找到玲珑夫人吧!”
二人互相瞪着对方,像两头角斗的公牛,喘息几许,总算平静下来。温阳道:“为今之计,只有去那座村子里一探究竟了。”
梁有朋道:“此事是我失职之过,不过那里地处偏远,水道交错复杂,还需备些船只人手,诸位今日休整一晚,明天一早出发吧。”
第76章
雾, 无边无际的雾,又笼罩在初生的江面上。
一行人一大清早起来,先是乘车坐到码头, 后转水路, 雇了两条船过去。
温阳回头望去, 一城已湮没在雾气之中,再也不见踪影。水道曲折,如一条盘旋的巨龙, 与之相比,船只不过是一群三三两两聚散的鱼虾, 也许哪天一个浪头打来, 便要葬身龙腹。
还未转过几个弯,温阳已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苏京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道:“你昨天晚上做什么去了, 怎么一大早挂了这么大两个黑眼圈?”
温阳道:“昨天发生那种事,我怎么睡得着?”
“你睡不着, 却有心思和岳掌门吵架?”
温阳道:“金簪掉落, 也不一定是玲珑——夫人被掳。”
“为什么?”
“像姚飞鲲这样的人,武功原就稀松平常,只不过是唬人罢了。莫辞还是个孩子,又没怎么下山见识, 一时被吓住了也是情有可原,但玲珑身手不凡,又是老江湖了,她还不至于怕他们,就算一时半会不能攻克, 也大可以像你之前一样伺机而动,打不过总可以跑过。”
苏京道:“你是说秋夫人也可能是故意落簪?”
温阳道:“也许她是途中发觉不对,想要一探究竟。”
“那你还跟岳掌门吵?”
“我早看他不顺眼了,要不是这样,怎么能和他分开乘船?”
苏京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她却忽又想起来什么,道:“你是在避开岳掌门,还是梁掌门?”
温阳笑了一笑,道:“我只是想来看一看热闹。”
苏京却道:“你虽一向喜欢热闹,却只爱风花雪月,不喜血雨腥风。”
温阳道:“人有的时候也该变一变,看看别样的热闹。”
苏京心下顿觉古怪,却也没有继续追问,她知道温阳这样的人,看着轻浮浅薄,但若他想要藏一藏心事,却是谁也找不着的。
温阳又道:“可惜这样的热闹,飞卿见不到。”
“青冥剑主又不爱凑热闹,何况这件事与他无关,远来是客,八大剑派的事务,还无需劳烦他出手。”
“我记得你不是一向和梁有朋合不来吗?怎么如今也和他一般说辞?”
苏京盯着他,道:“我却要问你,你为何与青冥剑主走的这般近?”
温阳道:“就不能是我见色起意,见他长得好看,动了非分之想?”
“你这样想,我信,可是青冥剑主不像你,他一定别有目的。”
她又道:“你和他很早之前便有联系,是不是?”
温阳瞧着她,脸上笑意也变得淡了,道:“是我忘了,小鲸鱼早已不再只是小鲸鱼。”
苏京便有一点怒气,道:“你与我相交多年,你把我当傻子吗?岳天冬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也是八大剑派的人,青冥剑主这样的人,是只可远观,却不可琢磨更不好相与的,我当你是朋友,才劝你不要与他往来过密,不然就算我不在意,其他剑派也绝不会毫无芥蒂!”
“我不是八大剑派的人!”
温阳看着她,慢慢道:“自从十二年前我断剑立誓那天开始,我就再也不是八大剑派的人了。”
苏京顿了顿,道:“你还是怀疑温侯之死与八大剑派有关?”
她道:“可那只是一场意外,谁也不知道七星和连环等派会突然发难,温侯调解不成,这才——”
“那只是对你来说是意外!”温阳忽然激动起来,道,“他是我阿爹!我只有他一个亲人!”
他双目通红,喘息几许,才道:“十二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这件事,你们哀悼他,哀悼了一阵子也就罢了,可是我……我再也没有爹爹了。”
苏京喉头似也已哽住,半晌,才道:“可是并没有证据证明那不是一场意外,不是吗?”
温阳冷哼一声,道:“若不是他们一再拖延时机,怕也不会是这样了无痕迹。”
苏京叹道:“那时候江湖大乱,各家自扫门前雪……”
“所以我早就看透了他们,也早已不愿再与他们为伍。”
“那你跟青冥剑主又是怎么一回事?”
“若不是他,温侯府怕已毁于姓岳的手里。”
苏京一惊,道:“你是说,金乌叛逃一事,还有岳天冬的手笔?”
温阳道:“温、秋两家和崆峒派互为犄角,他崆峒派想要吞并侯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只不过事到如今,我已懒得再和他计较……眼下还是找到玲珑更为重要。”
苏京疑惑道:“可是青冥剑主为什么要帮你?”
温阳似笑非笑,道:“我早说过了,我和他是老相识,怎么你们就是不信?”
苏京哼道:“我不信青冥剑主看得上你。”
“那又怎么样?”温阳瞧了一眼船夫,带了三分挑衅,道,“俗话说铁杵磨成针,烈女怕——诶诶!”
正说话间,船头一个急转弯,船身剧烈摇动,温阳这侧瞬间倾倒,差点没给他甩下去喂鱼。
温阳瞪着船夫,道:“你是故意的?”
船夫一身短打,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他一脸无辜,又分外敷衍道:“对不起。”
“哎呀你跟一个半大孩子闹做什么?”苏京一把拉住他,又抛给小船夫一个橘子,道,“行船一路也累了,吃点东西吧。”
温阳只得憋下一口闷气,苏京道:“我不管你怎么样,但你不能对不起阿萝。”
“我早跟她断了。”
“可她心里还藕断丝连。”
苏京顿了顿,终究叹一声,道:“就当为了这么多年的情谊,你还是多关照关照她吧。”
温阳欲言又止,最后仍是答应了。
这么多年,他们这些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也早已是数也数不清了。
若要计较分明,却不知要算到猴年马月,所以他们一直以来,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经年过去,爱也好、恨也罢,都已随着逝去的时光变得越发浅薄无趣。
谁也不敢挑明,谁也不能挑明,日子便这样浑浑噩噩过下去,倒也凑合过得下去。
但谁又真能甘心凑合一辈子呢?
后半程一路沉默,沉默之中,船已停靠岸边,而雾气也愈来愈薄了。
日光之下,万物无所遁形。
一行人上了岸,梁有朋让年轻弟子留守,给了老船夫赏钱,老船夫咳嗽两声,一把胡子颤颤巍巍,佝偻着身子单手接过。
小船夫一言不发,扶着老船夫一只手臂让他坐下,又与他端茶倒水,还生怕茶水太烫,搁在嘴边吹了又吹,这才递给老船夫。
一众弟子左右闲着无事,见此情形,不由笑道:“老头子!你这孙子倒是孝顺!”
老船夫笑了一笑,小船夫身形一顿,似乎不那么高兴。
那些人又嚷道:“小兄弟!你也来给我们倒茶!”
小船夫看了老船夫一眼,老船夫道:“去吧。”
小船夫垮着个脸,拎着茶壶过去,众人面色一变,吵吵嚷嚷道:“诶,你怎么回事?喝茶只喝七八分满,你是没服侍过人吗!”
小船夫仍旧一言不发,其他人瞧着瞧着,便觉奇怪,这一老一少两个船夫自从上岸,便已不再弯腰低头,二人身形挺拔、步履稳健,如何也不像是常年走水路做行船生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