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梁掌门与我相交十数年,想必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的脾性。”苏京盯着他,道,“只是我却不知道,梁掌门竟为了登上掌门之位攀龙附凤,贪慕荣华,还一再抛弃、伤害我的师妹!”
  梁有朋目光一闪,脸色竟忽然缓和下来,他看着苏京,慢慢道:“……当初的确是我对不住阿萝,只是苏掌门,还望你以门派大事为重,不要被这些小事牵绊脚步。”
  “你怎么还敢唤她的名字?”苏京道,“小事,什么是小事,什么又是大事?我只知道阿萝是我师妹,是镜湖的人,我镜湖门下每一个人的事,都绝不是什么小事!”
  “苏掌门,你如此执拗,又如何光复镜湖?”
  “怎么,梁掌门对我师妹动手不够,还要来与我动手?”苏京道,“梁掌门不要忘了,上一届论剑,你还是我的手下败将!”
  梁有朋神色变幻不定,苏京拂袖道:“荒村一事了,你我还是少见面为妙。恕苏京无礼,不远送了!”
  入夜,万家无声,一轮明月投入流水怀中,水月溶溶,影映壁上。
  梁月轩好容易安抚了母亲入睡,心事却已重重,他浑浑噩噩、不知不觉中,便行至这一条沧浪长廊。
  “……梁师兄?”
  梁月轩抬头一看,却见对面竟是洛蘅,他站了起来,二人两两相望,一时形神俱灭,只有一对影子被水月不断切割缝合。
  他顿了顿,道:“洛师妹。”
  洛蘅道:“梁师兄……也睡不着吗?”
  梁月轩点了点头,又抬头望向一方月空,道:“今日的月色,似乎淡了许多……”
  洛蘅与他一同仰望,道:“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来难全。”
  两人又陷入一阵沉默,也不知这般并肩站了多久,倏忽一瞬,雨打寒潭,往昔花草都在风来雨往之中挣扎飘摇,浮萍半生。
  落花被雨打风吹去,水上乱珠迸飞,如连机弩箭,天幕阴沉着脸,只余一线捉摸不定的目光,
  “师妹,你靠这边来……”
  梁月轩一见之下,竟有一点怔愣,更有一点脸红。
  洛蘅的衣衫已有一点湿,夜雨之中,她的脸色越发皎白,而乌发愈浓了。
  “怎么了?师兄?”
  洛蘅却瞧不见自己模样,也瞧不见他的目光。
  雨丝斜斜飞去,灯影乱晃,两人跑进一处空落落的厢房,梁月轩翻箱倒柜,找出一盏灯笼,点燃一支灯油,一室顿时亮堂起来。
  洛蘅四处转了转,又转到屏风背后,蓦然惊喜:“梁师兄!”
  “什么——?”
  梁月轩转头一看,却见她形容隐没,而倩影犹存。
  一时心神不定,梁月轩忍不住远远地抚摸了一下她的侧脸。
  洛蘅又道:“梁师兄,你来看——”
  梁月轩凑过去一瞧,只见满箱灰尘当中,却有一幅早已泛黄的美人图:画中女子正值妙龄,杏衣薄衫,手执团扇,斜倚黛石旁,回首一面,便是若即若离、似笑非笑。
  洛蘅奇道:“这位姑娘怎么有一点像贺前辈?”
  “师妹,你瞧,这里还有一行诗。”
  卷下题诗一首:
  林花谢晚红,秋来又匆匆。
  无奈东君往,欲言万事空。
  “……赠妻李氏讳字东君,夫贺晖泣题。”
  洛蘅不由喃喃,梁月轩忽道:“我听我叔叔说,青冥剑主的夫人也姓李。”
  “可是这幅画已经有好些年头了,那个时候,贺前辈怕是比我们年纪还小。”
  梁月轩挠挠头,洛蘅看了看画,又看了看诗,叹道:“想来这画上的夫妻,他们之前一定十分恩爱。”
  “……可惜这般恩爱,却仍要别离。”
  洛蘅仔细把画收入匣中,两人在这间风雨之中的小屋里歇了一会,直到风雨稍安,这才互相道别,走回自己房里。
  临别之前,梁月轩忽然叫住了洛蘅,却又踌躇。
  他踌躇了一会儿,洛蘅便也回头等了他一会儿,她道:“梁师兄,雨怕是又要下起来了。”
  梁月轩笑了笑,终于道:“师妹,无论明日胜负如何,我都希望不要影响你我……”
  洛蘅一脸茫然,道:“什么?”
  “……嗯,不要影响你我两派的情谊。”
  洛蘅点了点头,道:“一言为定。”
  第71章
  夜雨过后, 又迎来新的一天。
  天色阴沉,连春风都似带了一丝寒意,花叶零落, 飞瀑却愈发轰鸣!
  人头攒动, 洛蘅与梁月轩站至场中, 梁有朋道:“今日比武,只为两派切磋较量,但分胜负, 不问生死,点到即止便是。”
  贺青冥坐在西面远香亭中, 他对柳无咎道:“无咎, 比试马上便要开始了,你不去看看吗?”
  “我为什么要看?”柳无咎道, “若是洛伊再世, 梁有朋亲自下场和她比试, 那倒是值得一看。”
  贺青冥不由感慨,道:“八大剑派已无后继之人, 华山事变之后, 再无后起之秀闯入论剑前五。”
  柳无咎道:“我记得前两届论剑魁首,都由已故的季云亭季掌门一人蝉联。”
  “不错,九年前,季云亭第一次夺得论剑头名, 那时候她还只有十八岁,后来第十一届论剑,她更是以绝对优势击败了八大剑派其他人,并从此宣布不再参与论剑,谁知一年后华山内乱, 季云亭去世之后,八大剑派已多年未有往来,连论剑也一直搁置了。”
  柳无咎道:“听说第十一届论剑,除开季云亭蝉联八大剑派之首以外,还有一件惹人注目的事情,便是谢拂衣以一招的微弱优势击败了师兄顾影空,那时候他还尚未及冠。”
  贺青冥道:“那时候华山人才济济,八大剑派已有中兴之势,但这一切已随着季掌门的离世而化为泡影。”
  他又远远望了一眼,道:“如今八大剑派已是青黄不接,门下弟子不是资质平平,便是心术不正,昔日叱咤风云的几大名门,年轻一代里,竟无一人可以堪当大任。”
  正说话间,梁有期从人群里挤了过来,道:“青冥剑主,不如你猜一猜,这次比试谁胜谁负?”
  贺青冥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你这是开盘下注了?”
  梁有期被他看这一眼,几乎冷汗直冒,他讪讪一笑,道:“我当然是赌我侄子了,不过这盘口不是我开的,是祝兄开的,只是奇了,怎么今天场上也没见到他人影?”
  贺青冥道:“你看不见他,不代表他就不在,他怕是为了躲避情债,又换了一副尊容罢了。”
  “哈哈,青冥剑主真会说笑……”
  贺青冥忽又转头,对柳无咎道:“无咎,我看刚才苏掌门等人也到了,不如我们去瞧瞧吧。”
  “诶,诶,别……”梁有期咬了咬牙,终于认命地追了上去,“你们等等我啊!”
  他凑到贺青冥身边,低声道:“飞卿,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柳无咎面无表情,给他扒拉到一边,道:“别凑那么近。”
  “梁有期”瞪了柳无咎一眼,贺青冥道:“梁有期呢,你把他弄哪去了?”
  祝云卿笑道:“人家醉卧美人膝呢,不用担心。”
  柳无咎言简意赅,道:“所以你把他灌醉了,还让他错过了侄子的比试。”
  “……”柳无咎这小子怎么总是一针见血啊!
  这时人群爆发一阵惊叹,却见坠露、璇玑两把名剑出鞘,一方阴天好似生生被两道交错的闪电劈开!
  梁月轩一剑打来,激起一行水波,水幕顿时化作一把巨刃,劈头盖脸地从天上袭来!
  飞瀑争喧,而争喧的飞瀑之中,又已有无数闪电一般的剑光、惊雷一般的剑鸣!
  洛蘅一抖剑花,顷刻之间,方才那把巨刃便又化作漫天玉珠向梁月轩周身数十处大穴扑去,梁月轩挥剑一斩,珠帘瞬间被划出一个巨大的豁口,水珠纷纷坠落,璇玑探入其中,几乎便要削到洛蘅左边肩头,却在最后一刻犹豫了一下,被洛蘅躲了开去,只削断了她一缕青丝,青丝散落,转瞬便淹没在奔腾的洪流里。
  梁月轩唤了一声:“师妹……”
  一些人不由窃窃私语,霍璇儿怒道:“月轩,不可留情!”
  梁月轩面露难色,他俯首一望,众人皆是惊讶、疑惑与不屑,而众人之中,他的父亲仍只有一派失望之色。
  “师妹,对不住了!”
  梁月轩一咬牙,大喝一声,于是地覆天翻,飞湍怒吼如海涛,洛蘅挥剑断流,闪身避开,两人飞身跃起,落到石林之中,脚下山石耸立,一如剑冢,两人便在剑尖之上往来周旋,不到一刻钟,便已又过了十余招。
  大重山剑法长于势,梁月轩方才那一阵雷霆之击,已让洛蘅十分吃力,她的整条右臂已经发麻,在巨大的压迫下,她只能一味抵御,甚至腾不出力气反击。
  她的太阳穴隐隐跳动,浑身经脉气息似已四处奔走,她的体能已似到了极限,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只能靠着本能抵挡一波又一波源源不断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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