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柳无咎哼道:“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你只需留神,不必留情。”
这一下,柳无咎却已被激起来一点胜负欲,若说他方才还有一丝犹豫,此刻便已不再迟疑。
他骤然出剑,便飞身直往贺青冥面门而去!
贺青冥衣袖一挥,轻轻一拂,花叶便翻涌着裹住柳无咎的剑身。
柳无咎剑势未老,先于中途一变,又刺向贺青冥肋下!
贺青冥已露出一点欣赏之色,心想:“无咎可算是听一听话了。”
他正要侧身格挡,不料柳无咎又是一变,划向他的腰间,而后又反手一剑,自下而上,便要刺入贺青冥胸前!
这已是柳无咎第三次变招了!
以花为剑,本就容易反应不及,何况对手又陡生变故,若非贺青冥武功高强、身法灵巧,怕是已然难以阻挡。
柳无咎的进步已然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柳无咎收剑而立,道:“你不该轻敌的。”
“好,今日既然有机会,不如好好切磋一番。”
柳无咎道:“我意亦如此。”
两人一刚一柔,你来我往,眨眼间已过了十余招,天光水色动人,花树竹林映衬,一时剑光与花色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贺青冥道:“最后一式,朝华晚谢!”
一刹那落英缤纷,天地也似步入一瞬黄昏,柳无咎已看不见贺青冥的“剑”,贺青冥的“剑”已无处不在。
他只在晨昏不住交替之时,看见了贺青冥,贺青冥于落英之中回首一笑:“无咎,这一招,你可料到了?”
柳无咎一时心旌摇曳,心神迷惑,竟忘了出招,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是为时已晚。
贺青冥也是一惊,不由化力散开剑势。
但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不该在柳无咎的剑还未入鞘的时候便双手空空。
他太着急了,他的剑还未到柳无咎身前,便已急着收剑。
这本是一个剑法再粗糙的剑客也不会犯的错误。
这一瞬间,他和柳无咎都已犯了同样低级的错误。
柳无咎一剑变招,而后伸臂抱住了贺青冥,两人滚作一团,跌入一地落花。
贺青冥下意识拔剑,却被柳无咎双臂箍着不得动弹,他又不敢发力伤到柳无咎,只好道:“无咎?”
柳无咎脸色红得厉害,他道:“你,你怎么样?”
“我没事。”贺青冥顿了顿,道,“你先松开。”
两人磕磕绊绊地站起身,这场比试可真是虎头蛇尾,乱七八糟。
洛蘅没好意思过来看,过了一会,三人才聚在一块。柳无咎做作地咳了两声,贺青冥道:“第一、第二招应对便是那般了,第三招……第三招你只需看看便好。”
洛蘅点了点头,道:“可是为什么前辈从头到尾,只试了三招呢?”
贺青冥顿了顿,道:“因为我只会三招落英剑法。”
洛蘅道:“师叔祖只教了您三招?”
“他也只会三招。”贺青冥道,“而且这三招也不是他父亲教给他的,而是他凭借仅存的记忆,把他父亲常练的三招剑法拼凑出来的,就连剑招的名字,也不是落英剑法的本名。”
“这却何以见得?”
柳无咎走了过来,道:“因为‘流芳未歇’乃是取自潘岳《悼亡诗》‘流芳未及歇’,那三招剑名连起来,也是悼亡的意思。”
贺青冥道:“无咎说的不错。”
柳无咎又道:“我在卷宗上读到过,洛华当初走投无路,濒近死亡的时候,是洛英施手相救,那也是落英剑法第一次面见世人。江湖上皆称这套剑法为落英剑法,不过还有一种不为人知的说法,落英剑法一共四十二招,但当时问世的时候,只有不到十招,最后的十多招,是洛英、洛华二人一道参悟的,只不过洛英为师门奔走操劳,身心俱疲,洛华为此不愿归入玉山门下,只承认自己是洛英的弟子,后来八大剑派在宣传的时候,便舍去了洛华的名字,只写作‘落英剑法’,若论本源,依洛英的意思,本该被称作‘英华’。”
“原来却还有这样一种说法……怎么我们玉山弟子也不知道?”
贺青冥心道:“无咎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这么多奇闻轶事,不过他为什么一直对洛英、洛华二人的事迹格外热衷?”
第65章
“飞卿——!”
柳无咎脸色一沉, 那一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又跟了过来。
他到底还是不得安生。
很久以前他便明白,他只要在这世上一刻,便一刻不得安生。
“可算找着了。”祝云卿道, “就这么一段路, 梁公子却带我绕了两个来回。”
梁有期道:“我又不在山庄常住, 再说了,原先大重山总堂也不在这。”
祝云卿环顾一周,道:“你们练过剑了?还是玉山剑法?”
“前辈你怎么知道?”洛蘅道, “方才贺前辈与我指点了一番。”
祝云卿来了兴致,道:“不若我也与你指点一二?”
梁有期奇道:“祝公子还会用剑?”
“那当然, 我可是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可是我怎么从未见你佩剑?”
贺青冥忽道:“我已教了她三招, 你若再教,怕不是误人子弟。”
“诶, 飞卿怎么这样说, 怎么我教就是误人子弟了?多多益善嘛……”
祝云卿腆着脸凑过去, 贺青冥却已转过身,不再搭理他了。
几人同行, 祝云卿碰了一鼻子灰, 自讨没趣,却也自得其乐,一路上叽叽喳喳,比林间的鸟儿还要聒噪。
祝云卿赞叹道:“今日众人游园, 此处却鲜有人迹,水幽林密,天光乍开,真是别有一番胜景。”
柳无咎忍无可忍,冷冷道:“蝉噪林逾静, 鸟鸣山更幽。”
梁有期差点笑出声,祝云卿哼了一声,道:“虚实相生,动静相宜,两个人走在一起,总该有人活跃一下气氛,洛姑娘,你说对不对?”
“啊?我,我……”洛蘅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最后还是没敢说话。
柳无咎道:“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用不着外人操心。”
祝云卿道:“问道有先后,长者尊、幼者亲,身为弟子,不该横加干涉长辈的选择。”
柳无咎瞪了他一眼,还长幼有序,祝云卿自己就是个最不守礼教规矩的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这话也不怕蹦了他的牙。
梁有期和洛蘅面面相觑,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俩人会夹枪带棒,好像恨不得拿唾沫星子糊对方一脸。
柳无咎低低道:“他怎么样对我,怎么样看我,都与你无关。”
“你太过年轻,太过执拗,他有他的路,他不会想要一个老妈子来管他。”
“你却太过花心,有太多的退路,太多的余地。”
两人谁也不让谁,祝云卿道:“飞卿,你看你徒弟,诶,飞卿——?”
贺青冥却已懒得理会他们的唇枪舌战,自己走了。
时近傍晚,黄昏之中浮动几抹春光,花色烂漫,山色连绵,万世千生的色相皆欲迷人心眼。
不远处传来一段伶人唱腔,却是一折《惊梦》。
贺青冥望见满园花色,不由吟了一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洛蘅奇道:“前辈还会走戏?”
贺青冥道:“我只会这一段《皂罗袍》。”
柳无咎望着他,忽道:“那《山桃红》呢?”
祝云卿目光一闪,梁有期咂出一点古怪: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柳无咎在调戏师父?
贺青冥与柳无咎对视一眼,身后伶人念道:“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
柳无咎慢慢道:“……怎为我似水流年。”
贺青冥笑了笑,道:“无咎,你背错了。”
入夜,柳无咎慌慌张张地起床,燃起一支烛火,他闯到夜里,却在夜色里见到了独立桥边的贺青冥。
贺青冥道:“你怎么回事?”
柳无咎支支吾吾,道:“我,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样的梦?”
“我梦见我拨开冰雪,寻着了一支梅花。”
他穿过雾气,来到了贺青冥面前。
桥边有一棵已近枯萎的梅树,贺青冥就站在梅树底下。
梅树似也开出来一支梅花。
春夜的雨水悄然落在贺青冥额头,柳无咎拨开一支春色,拂去了贺青冥额头的露水。
“好一个‘柳生梦梅’。”
祝云卿笑着跟了过来。
他道:“可惜梅花已谢,如今是桃花的时节。”
柳无咎盯着他,道:“梅花虽谢,但其凌霜傲雪之姿,更引人心折。”
他们都问贺青冥:“你喜欢什么花?”
贺青冥莫名其妙,道:“我不喜欢花。”
天色已亮,这一场大梦终于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