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明黛奇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她!”
  公孙相柳目光一沉,陡然指向沈耽身旁的白衣少女:“因为阿芜!她是金无媚的女儿!”
  众人脸上都不由露出了惊疑、困惑的神色, 他们都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楚楚可怜的孤女。
  沈耽也似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她, 但当他发现许多双眼睛都盯着她的时候, 他又侧身上前一步,为阿芜挡住了那些窥探和猜疑的目光。
  杜西风已很是吃惊, 道:“这, 这怎么可能,她只是……”
  “她只是一个流落江湖、身世可怜的孤女?”公孙相柳冷哼一声,道,“她的确是个孤女, 可她也的确是金无媚的女儿,她和金无媚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当帮主问她金无媚的事情的时候,她回答得分毫不差!”
  公孙相柳已有些恨意:“就是她!她设计潜入我帮,引起大家注意, 也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偷给纪管事下毒,又让人将其分尸,是她!设计扰乱少帮主心智,砍下了他的一条手臂,更是她——”
  他忽然顿住,粗重地喘息几许,慢慢地,几乎有些悲泣:“还有帮主……我本以为,他和阿芜等人达成了约定,他请青冥剑主来,也是为了嫁祸给他……”
  “他的确是为了嫁祸于我。”贺青冥道,“只是在他和魔教原本的计划里,他并不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道:“韩帮主请我去金蛇帮的时候,曾经谈到了魔教势力复生一事,这些年他为了金蛇帮,虽然做了很多不太光明的事,可是他也并不愿意再经历之前那一段混乱的时期,所以他和魔教发生了矛盾,魔教见他已经不能被他们控制,便索性杀了他,如此一来,中原武林的力量便又被削弱一分。”
  “不止。”明黛想了想,又道,“韩帮主已故,若是能再将韩帮主之死嫁祸到你的头上,势必便会引起一场争斗,无论谁胜谁败,整个江湖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贺青冥微微一笑,道:“便是如此。”
  “可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明黛道,“韩帮主既然死于魔教之手,副帮主为什么不去复仇,却要拉上金蛇帮来杀你呢?”
  公孙相柳目光不住颤抖,他的脸上已有了深重的悲愤与无奈。
  可是他也已无法回答,也不能回答。
  贺青冥心下一叹,道:“我猜,杀我不是将金蛇帮搭上,而是为了保全金蛇帮更多的人。”
  明黛眨眨眼:“嗯?”
  “我此行除了无咎,并没有带别的人,若不是……”贺青冥顿了顿,似乎终于释然,“若不是十三,我此刻已然命丧九怪之手。”
  洛十三微微笑了笑,笑里似乎已有泪光。
  “不错。”公孙相柳终于道,“魔教与其说是与帮主合作,不如说是威胁,百叶就是一个例子,何况金无媚曾经救过帮主,她对帮主有恩。”
  贺青冥忽道:“金蛇帮的建立,一开始是不是也有金无媚的资助?”
  “……是。”公孙相柳闭了闭眼,又道,“恩威并施,帮主本就舍不得情义,又想要保全百叶他们的性命,这些天来,他一反常态……”
  贺青冥忽道:“你有没有想过,他的一反常态,本就有一部分是魔教他们故意让你看到、听到的?”
  公孙相柳一惊:“是,这些天我每次见他——”
  每一天黄昏,他听见韩十鹏那已经略显苍老的声音:
  “我知道,我的一切都是她给的,也早已该还回这一切。”
  “金蛇帮是我亲手建立的,但金蛇帮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他们是无辜的!”
  “百叶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我最后一个儿子了!”
  然后他会在太阳西沉的时候推门而入,他看见金色的夕晖照在韩十鹏花白的头发上,好像韩十鹏的头发也变成了金色。
  韩十鹏握住他的手,几乎有些哽咽:“相柳,你说我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这么多年,我已做了太多的错事!”
  他忽然明白了!
  几十年来,他都习惯于在傍晚的时候向韩十鹏汇报帮内一天事务,魔教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他们挑选了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在与韩十鹏见面的时候,故意引导对话的走向,让韩十鹏说出了他们想要他说的,更想要公孙相柳听到的话。
  他们显然很了解韩十鹏,了解公孙相柳。
  他们很了解金蛇帮。
  也许他们之中有人一直潜伏在金蛇帮,也许现在金蛇帮里还有他们的人。
  公孙相柳活了几十年,第一次感到毛骨悚然。
  金无媚的后人和她一样会操控人心。
  就像几十年前,她就是这样放出消息,骗得许多武林青年才俊来到沙漠,丢掉了性命。
  她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在不为人知的时候蚕食掉江湖的有生力量,而后一举进攻。
  她很有耐心,很聪明、也很有手段,她有的远远不只是美貌。
  她是上一辈武林的一代枭雄,若她活在魔教鼎盛的时候,恐怕她能攻下的就不只是中原武林半壁江山。
  可是她活着的时候,魔教已经四分五裂,已经衰败得不成样子,所以她只能缓缓图之。
  所以她的后人,也只能缓缓图之。
  但缓缓图之,也总有图穷匕见的时候。
  也许今天就是这个时候,又也许明天才是。
  每个人都不禁有些战栗,他们也已感受到,头顶上似乎已经悬着一把利剑,随时便要掉下来砍掉他们的头颅。
  他们已经感受到压迫。
  有些压迫,是即便这个人不在,也已经无处不在的。
  一些人竟已开始颤抖,梁有期颤抖着拔剑,又颤抖着大吼:“妖女!”
  他竟一剑刺向了阿芜的心脏!
  阿芜脸色煞白,她颤抖得比梁有期还要厉害,却只能怔怔地望着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躲避。
  沈耽却已飞身为她拦下了这一剑,他道:“你疯了?你好歹也是八大剑派的弟子,怎能当众残害一个弱女子?”
  “你才是疯了!”梁有期又是惊惧,又是激动,“她是哪门子的弱女子?她是魔头金无媚的女儿!”
  “不可能!”沈耽似有一瞬间的犹疑,却又愈加斩钉截铁道,“她没有武功,怎么可能害那些人?何况这些天她一直和我待在一起!”
  “沈少侠,难不成你每时每刻都和她待在一起吗?”
  沈耽一愣,公孙相柳又道:“何况她不是只有一个人,她的背后还站着成百上千的魔教教众!”
  他道:“那日百叶从甲板上回来,跟我说你为了救她,无缘无故杀了他好些个手下,我那时只觉得奇怪,按理说当时她并没有性命之危,你要救她,不去挟持百叶,却杀百叶的手下,这根本毫无道理。”
  沈耽内心一沉,一瞬间脑海嗡嗡作响,他慢慢道:“副帮主,你说,难道韩百叶并,并没有让人杀了那一屋子水手?”
  他双目赤红,脸上充满了迟缓的惊愕与凝滞的恐惧,他几乎已不是在询问公孙相柳,而是在乞求对方。
  公孙相柳本是为了能杀了阿芜给韩十鹏报仇才将这一切都揭露出来,但沈耽这般情形,却叫他一时不忍了。
  他顿了顿,道:“不错,百叶没有下过那样的命令。”
  沈耽忽然间失去了一切表情。
  他好似已变成了一块石头,一块又老又皱,全然风化皲裂的石头,只消微风一吹,便要立马化作一堆沙砾。
  他的思绪混乱不堪,脑子里只是不断地重复公孙相柳说过的话:
  “百叶没有……”
  韩百叶并没有杀王老五他们。
  那天阿芜分明已经看见了他,她本不必再跳到江里。
  她不是为了死,她知道他在那里,是绝对不会让她死的。
  她也许只不过是为了拖住他,为了给她一个没有杀人的证明。
  也许她是为了拖住他,不让他把韩百叶也杀了,不让他破坏她下一步的计划。
  但她已经让她的属下杀了那些水手,而且他也为此杀了韩百叶的属下,那些属下,虽然也许做过恶,也许没有,但他们的确没有杀过那一屋子的水手。
  他一生从不杀无辜之人,但那一个晚上,那一个浪漫而多情的、他拥抱了她的晚上,他也已经造了杀孽。
  沈耽忽然悲从中来,他胸中悲愤交加,几乎已不能自持——他爱她,可是他的爱已经违背了他誓死追求的道义,已经变得残忍而血腥!
  沈耽是江湖里数一数二的刀客,可是这一刻,他持刀的手已经不再稳了。
  他的心已乱!
  他已心痛得快要裂开。
  梁有期把握住了这一瞬间的时机,他的心开始翻滚、沸腾——他便要除掉那个妖女!
  但他的剑却并没有能够刺进阿芜的心脏,尽管阿芜直直地看他,竟似痴傻了一般。
  贺青冥架住了他的剑,他的剑再也不能前进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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