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很多年前,秋玲珑便是骑着这匹马驰骋江湖,那时候她是何等的恣意,何等的热烈。
后来秋玲珑嫁了人,便不再骑马,这匹“胭脂虎”,也就成为了她儿子的坐骑。
她现在只乘车。
崆峒派的人还是来了。
只见十数骑簇拥着一辆华美的马车缓缓驶来,好像天上的群星簇拥着明月。
马车车檐装了一串银色的铃铛,行走起来的时候,便像是泉水在叮咚叮咚地流淌。
“蝉儿。”
马车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虽然已经不再年轻,却还是美的好像天边倾泻的月光。
在场的人似乎都已被这声音吸引,只除了青衫人。
他们已知道,这马车里的人是秋玲珑,而秋玲珑,据说是曾经的武林第一美人。
少女不禁屏住了呼吸,她也想看看这第一美人的风采。
一只手已从马车里伸了出来。
这只手就好像是冰做的肌肤,玉做的骨血。
但它却显得太过养尊处优,太过柔软,谁也不会想到,这只手曾经也挽过雕弓,降过烈马。
轻纱被江风吹起,露出一张半面,桃花一样的美人面,却比桃花更娇艳、更难忘。
灯下看人,雾里看花,似有还无,若隐若现。
有的人,即便你离她很近,也觉得好像隔的很远。
秋玲珑便是这样一个美人。
天外的天,仙上的仙。
但少女见了,不免觉得有些失望。
神仙虽好,却没有一丝人气。
比起花圃里被人精心修剪的玫瑰,她一向更爱路边的野花,哪怕它们是那么微不足道,连名字也不被人知晓。
但她一见到它们,就觉得又活泼,又开心。
因为它们也是这样的活泼和开心。
小店里方才还战战兢兢的伙计,此刻竟已忘了呼吸。
他甚至已忘了生死。
很多男人见到秋玲珑,都会忘了生死。
十五年前,死在她名下的男人,几乎可以把这一场雨染红,不论是死在她的玲珑刺下,还是死在她的石榴裙下。
十五年过去,她已经很少用玲珑刺杀人,但仍有人为了她舍生忘死。
秋冷蝉叫了一声“母亲”,他低着头,似乎正在极力隐忍。
从小到大,他已看了太多这些男人看他母亲时的目光。
他听见的,听不见的,关于他母亲和其他男人的流言,也已经太多。
很多人已似忘记他还有一个做崆峒掌门的父亲,就连他的父亲也似早已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美丽的妻子,得力的儿子。
只因他的父亲,之所以能当上崆峒掌门,全是因为他娶了他母亲。
有人说,秋玲珑在当年一众追求者之中,挑了一个资质最差的。
有人说,这是因为秋玲珑竟发现,她的情人不夜侯温阳,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于是她一气之下,便嫁给了虽然武功平平、地位平平,却从小知根知底,又一直对她痴心一片的岳天冬。
秋玲珑看了青衫人一眼,目光闪动,她笑了一笑,轻声道:“蝉儿,就是他么?”
秋冷蝉道:“母亲,是郝汉三他们先……”
“啊——!”
他的话还未说完,人群里便突然响起一声暴喝。
一黑面汉子道:“就是你杀了郝大哥!?”
少女感到很奇怪,她记得姑姑说过,这人是“铁面判官”阎罗,使得一手绝妙无双的判官笔,问题是,她并不记得阎罗和郝汉三有任何关系。
世上总有人没事找事,没有关系,也要强行拉上关系。
他的目的已无从知晓,但他浑身已有杀气。
青衫人看也不看一眼,淡淡道:“是。”
一双判官笔已夺目而来!
好狠的招,好毒的人!
他竟一出招,便要剜了对方的眼睛。
少女不觉有些紧张,又有些气愤,那青衫人脾气虽臭,但他的眼睛,实在是很漂亮。
那一对眼睛,好像是两片柳叶,又像是青鸟的尾翎,眼睛里的神色,好像是将化未化的一捧冰雪。
“任是无情也动人”
多么神秘,又多么美丽的一双眼睛。
秋冷蝉脸色陡然一变:“住手——!”
但其他人并没有听他的。
就在阎罗出手的同时,其他早已蠢蠢欲动的门人也已一同出手!
他们也都和阎罗一样,专捡人身上最脆弱、最致命的地方攻击。
这样下流的招式,就是名声一向不太好的牵机阁见了,也要为之不耻。
那些人已袭至他的面前。
青衫人还是一动也没有动。
一道寒光忽然掠过众人心头。
多么快,又多么凛冽的剑光,就像是天边劈下来的一道闪电!
那些人只到了青衫人面前三步,便已纷纷掉了下去,摔到地上,好像一滴滴雨点,溅起一朵朵水花。
他们竟似已忘了惨叫,只觉得眼前一凉,天便已黑了下来。
一个影子轻轻地飘了下来。
青衫人身边,已站了一个黑衣少年。
这时候,他们才知道,方才那一剑,竟是这一位少年的。
秋冷蝉已不禁冒出冷汗,他竟看不清人,也看不清剑。
少女见了那少年,几乎已忍不住出声喊他——这正是她那天在酒馆里碰见的那个少年。
但她没有喊,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少年正是柳无咎,而那位青衫人,自然也就是贺青冥。
柳无咎挡下了溅起来的水花,他已收起剑,却为贺青冥撑起了伞。
贺青冥似乎笑了一笑:“你回来了。”
原来柳无咎就是他要等的人。
柳无咎抿了抿嘴,道:“我回来了。”
他看着贺青冥,贺青冥身材修长,他堪堪与贺青冥齐平,目光俯去,恰恰扫及贺青冥的耳畔。
他还是冷冷的,似乎还没有平息怒气,但他的眼睛已经柔和下来。
他们自顾自地对话,其他人脸上神色已变得很奇异。
他们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两个人却似根本看不见他们一样。
但贺青冥和柳无咎可以当他们不存在,他们却不能当这两个人不存在。
顽石已露出真相,谁也不能,也不敢再轻视他们。
少女看着他们,忽然有了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似是意味深长,又似是耐人寻味。
她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秋冷蝉踏前一步:“两位……”
柳无咎霍然转身,道:“你是秋冷蝉?”
秋冷蝉怔了怔,道:“是。”
“崆峒派的少主?”
秋冷蝉面上忽然多了一丝痛苦,他道:“是。”
柳无咎冷冷道:“你应该学着怎么管好自己人!”
秋冷蝉的脸仿佛被狠狠打了一鞭子!
他忽然觉得又气愤,又憋屈,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也并没有对不起谁,那些人虽然是崆峒派门下,却不是他的人。
崆峒派姓岳,他却姓秋,崆峒派很多老人,并不愿意承认他这个少主。
尽管他们早已忘了,若没有秋家,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崆峒派。
若不是他们的少主娶了秋家的大小姐,崆峒派早就随着其他名门正派一道没落。
他到底是个孩子,既不被崆峒派承认,又不被秋家喜爱的孩子。
他的父母本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为何如今却变得一地鸡毛?
但他又有什么过错呢?
而今他却要为着这不属于自己的过错,被同样是少年的柳无咎教训。
他又怎能不气,怎能不怨?
他几乎已忍不住要拔剑!
但他不能,只因这毕竟是他们错了!
贺青冥看了他一眼,崆峒派的少主人,到底也不是浪得虚名。
柳无咎的眼神却更冷了。
“蝉儿,我们回去吧。”
秋玲珑又登上了马车,她回首一盼,微微笑道:“今日之事,叨扰诸位了。”
她的目光,总是那么悠远,好像是一道弯弯的月亮,总能勾起人的情肠。
但白日里毕竟没有月亮,只有雨。
而今雨已停,太阳也已出来了。
第16章
小店里又重新热闹起来。
没有人提起这里刚刚死过人,似乎也没有人记得。
江湖上死人已经太多,死人有什么好记得的呢?
少女跟着贺青冥和柳无咎坐了下来,她笑道:“我们又见面啦,这可真是有缘呐!”
她道:“我叫明黛,你们可以叫我黛黛。”
她瞧着他们,目光之中似乎有一丝打量,又对着柳无咎道:“原来他就是你的……表哥?”
柳无咎喝茶的手顿了顿,贺青冥看了他一眼。
明黛兀自不觉这凝滞的气氛,她甚至还给了柳无咎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