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这位公子,可否一块拼个桌?”
  小店里已有一些人露出嫉妒的神色。
  青衫人闻言,抬眼看了她一下,而后并没有说话。
  有时候不说话的意思,比说话更有力。
  少女便坐了下来,她发现这青衫人面容很是俊秀,眼角眉梢微微上挑,平白为这张秀气却冷漠的脸添了一段风情。
  但他的目光仍然是冷的,好像是天山终年的积雪。
  他捏着酒杯的手也是秀气而淡漠的,这样的一双手,似乎天生就是用来舞文弄墨、吟风弄月的。
  可惜这里的人不懂得文墨,更不会吟赏风月。
  少女轻轻地呼吸着,只觉清新的雨汽之中,似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醇的酒香。
  她不禁赞道:“好酒!”
  她道:“这是‘灵溪凤曲’?”
  青衫人点点头:“凤曲一支二十年。”
  她不由笑道:“兄台好风雅!”
  凤曲常见于文人名士之中,却少见于江湖,江湖中人,喜爱这般风雅名酒的,此前只有梅岭三圣之“酒圣”。
  她道:“兄台的样子,总是让我不由得想起一个人,那是一个很特别的少年,不过他和兄台你不一样,他不喝酒,只喝水。”
  青衫人似乎笑了笑,她又道:“我从关外来,一路也算见识了不少奇人异事,可是那个少年,实在教人难忘。”
  青衫人不笑了,她道:“未知兄台在此,是为了什么?”
  青衫人道:“等人。”
  “等人?”她道,“什么人?”
  “少年人。”
  “……”
  少女转了转眼珠,又笑道:“那兄台可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她问人,只不过为了让人问她。
  这法子虽看上去不太聪明,但对付青衫人这样的人,也只能用这种法子。
  何况她实在是一个很活泼、很漂亮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无论用什么法子找人聊天,都不会让人讨厌。
  青衫人道:“为什么?”
  她狡黠又俏皮地笑了笑,道:“因为天枢阁要在扬州举行大会,届时很多江湖人士都会去,我也要去凑凑热闹。”
  青衫人道:“有时候,热闹并不是那么好凑的。”
  “是啊。”少女皱着眉,似乎很是苦恼,“岂止是不好凑热闹,现在我连长江都过不去——要去扬州的人实在太多,而渡江的船却太少,我都已经找了好几个码头了!”
  下一刻,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样,几个蓑衣人手持刀剑排开小店众人,为首的一人是个体型壮硕的虬髯大汉,身量几近一丈,远远看上去,便似一座小山,人还未至面前,便已有了十足的压迫感。
  他叉着腰,一副十足神气的模样:“今日急雨,我家主人要来此避雨,还望诸位另寻好去处,我郝汉三必定铭感五内,不胜感激。”
  他说的一板一眼,好像十分谦逊,但言语之间尽是凌人的盛气,话音一落,小店里立刻有好几条汉子站了出来,怒道:“你家主人是天王老子不成?凭什么让我们走!”
  少女见此情形,道:“也不知这人借的是哪家的威,仗的是哪户的势。”
  青衫人只淡淡看了一眼,道:“那人是‘铁壁铜墙’郝汉三,三个月前,做了崆峒派的门客。”
  “崆峒派?”少女似乎略有惊讶,她不禁感慨,“想不到中原武林竟真的没落至此。”
  崆峒派好歹也算得上是名门正派,曾经也出过数代叱咤风云的江湖豪杰、仁义君子,而今却已人才凋零,甚至自甘堕落,为了维系门面,不惜去招揽郝汉三这样的不仁不义之徒。
  青衫人没有说话,也不必说话,那少女说的本就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自从几十年前那场武林大会之后,中原这些名门正派的声誉便已一落千丈,甚至一蹶不振,整个江湖也随之彻底陷入了沧海横流的混乱时期。
  “可惜……”少女叹道,“我听说华山本来是有望中兴的,上一任掌门季云亭天资聪颖,任侠好施,一手‘流云飞袖’使得出神入化,堪称百年来华山第一人。”
  她目光闪动,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向往仰慕之色:“更难得的是,季掌门原本是老掌门在山脚松林云亭捡来的一个被遗弃的孤女,见她身世可怜,遂养在自己膝下,原本只打算让她学些女红,做个烧火的使唤丫头,她却偏偏对武学一道极为热衷,又悟性奇高,老掌门为之大奇,于是打破了华山开山百年来不收女弟子的惯例,收她做了自己的入室弟子。”
  “季云亭也终究没有辜负老掌门的期望,她广结善缘,仗义为先,又提议习武不论出身,为华山招揽了一批年青才俊,在她的辅佐下,渐渐挽回了华山的颓势。”
  少女目光沉痛,似有愤愤之色:“可谁知旦夕祸福,五年前,老掌门仙逝,季云亭的小师弟,老掌门的关门弟子谢拂衣竟然在老掌门丧期,季云亭凄怆悲痛之际,趁其不备,偷施暗算,季云亭一代英杰,就这么陨落在萧墙之内。”
  “季掌门去后,老掌门的二弟子顾影空继承了掌门之位,他下令华山众弟子全力追杀潜逃的谢拂衣,江湖上不少武林人士感念季掌门的侠义和恩惠,也纷纷加入了追杀谢拂衣的队伍里,然而谢拂衣竟似鱼入江海,了无踪迹,五年过去,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听说此次天枢阁大会,顾影空也会前去,虽未明说,但人人皆知,他为的就是询问谢拂衣的下落。”
  言罢,少女又叹息一声:“听说顾影空对季掌门痴心一片,虽然季掌门已有婚约,却仍然对她一往情深,然而如今这已经都化作一场空。”
  青衫人静静地听着,他目光似有闪动,却并不接话。
  第14章
  说话功夫,先前小店里的一些武林人士已义愤填膺,与郝汉三等人言语不和,便动起手来。
  郝汉三讥笑了一声,他只站在原地,使出一招“泰山不倒”,他这“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已练的炉火纯青,任众人刀剑齐上,也不能砍入皮毛半分,他只消再微微运力,一群人便纷纷又被他的内力震开,七零八落地摔在地上,疼的吱哇乱叫。
  小店里的灯光打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竟似泛起了一阵金属般的光泽,衬着他高大魁梧的身形,倒真是“铁壁铜墙”了。
  郝汉三双臂一揽,像抱婴儿一样,抱起五、六个汉子,又往外轻轻一丢,只听“噗通”数声,那几个被他锢得脸色通红,不住挣扎的汉子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被他扔进了三丈远的江里。
  其他几人见他如此神威,也已不敢挑战,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郝汉三不禁得意地笑了,他脸上本有一道横贯的刀疤,笑起来只教人觉得分外讥诮、可怖。
  “坏蛋!”
  正在此时,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朝郝汉三头上扔了一块石头。
  青衫人神色忽然一动。
  郝汉三脸上肌肉不住跳动,他想不到,一个小孩子也敢来挑衅他的权威。
  小孩子见他凶狠的目光扫了过来,似乎有些紧张和害怕,却并没有后退。
  郝汉三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每走一步,小店都好似地动山摇一般。
  “你个瓜娃子!”
  一年轻妇人忽然扑出,抱住了那孩子,捂住他的嘴,讪讪笑道:“大爷你大人有大量撒,他就是个娃儿,撒子也不晓得。”
  郝汉三扯了扯嘴角:“他是你的儿子?”
  那妇人连声道:“是撒,是撒……”
  他冷冷道:“我却未见过母亲说蜀语,儿子却一口官话的。”
  那妇人身子登时一木,她自然不是那孩子的母亲,可是她到底是一个人,一个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稚子被杀?
  郝汉三一步上前,便要一抓!
  下一刻,一道杀猪般的惨叫响起。
  却不是那孩子的,而是郝汉三的。
  只见郝汉三忽然面上不住抽动,膝盖一弯,骤然跪了下去!
  一枚镀金弩箭,深深地打入了他的膝盖。
  他毕竟不是铁壁铜墙,何况即便是铁壁铜墙,也未必能防得住明光弩!
  紫裳少女长吐了一口气,啐道:“你真是欺人太甚,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还好意思叫什么‘好汉’!”
  郝汉三抬头瞧着面前少女,冷汗直冒,道:“红,红,红娘子?”
  难道相思门,真的又重出江湖了?
  其他门客听他这么说,心中不由得一颤,双腿虽未被弩箭打中,竟似也已软了下来。
  相思门曾立誓除尽天下负心人,而男人之中,又有几个不曾负心呢?
  少女目光一闪,却道:“我不是什么红娘子。”
  众门客方才被明光弩吓破的胆子这才补了回来,郝汉三又瞧了她一眼,心道:“也是,这妮子模样不过十七八年纪,红娘子却已成名二十余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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