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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傍晚,秦家子弟热烈欢迎了秦琢这个大功臣,各位长老执事也觉得面上有光,出了营地个个腰杆笔挺、走路带风。
  “看到没有,这是我们阁主!我们玄鸟阁的阁主!”素来沉稳的殷贯也不禁拉着好友炫耀道。
  在这样热闹非凡的氛围中,秦琢面不改色地吃掉了五个牛肉饼、两条烤羊腿和一大盆鱼汤,方才在玄鸟阁众人见了鬼似的目光中,满意地放下了筷子。
  “咳,昆玉,老朽去给你弄些消食暖胃的甜水来吧?”对面医者仁心的三长老秦和终于看不下去了,捻着胡子温和地提议道。
  秦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绷紧的肩背便随之放松,他微笑着向三长老点点头:“多谢三长老美意,这些事让下人去做就好,何需您老亲自动手?”
  看看手中的空碗,他又补充道:“今日的横公鱼汤颇为鲜美,正好能解这羬羊肉的油腻,三长老不妨多饮几碗,驱驱严冬寒气。”
  三长老秦和也笑了起来:“昆玉经此一役,长进许多,你幼时腼腆寡言,总是独自躲在角落里背书,如今倒是出落得端庄大方了。”
  秦琢听着这话,心下纳闷,一开口就是他幼时故事,三长老何时与自己这么亲近了?
  莫非是在帮他的长孙秦思慎拉拢自己以及自己背后的玄鸟阁?
  再者……他拜入秦家没多久,就跟随师尊云游四方去了,什么时候躲在角落里背过书?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有人端着酒盏上前敬酒。
  事到如今,谁还看不出涂山代族长和长定公主都对秦琢青睐有加?再加上秦琢的修为近来突飞猛进,被边缘化的玄鸟阁终于出现在了秦家子弟的视野里。
  秦琢扫视一圈,一双双热切的眼睛闯入视线中,他忽然发现,除了师尊和几位或闭关或仙游的太上长老外,蓬莱秦家已无人能与他匹敌。
  他轻轻拈起酒杯,回敬众人,随后闭上双目,将杯中的琼浆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烫过喉管,带来了一阵火热的刺激,仿佛能将一切都燃烧殆尽,然而他心中的郁闷却不是这半杯残酒能够浇灭的。
  他曾经暗暗发过誓,此生为秦家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可如今,这个誓言怕是不能作数了。
  有那么一瞬间,秦琢居然理解了梼杌为何执着于带他离开秦家,梼杌说的对,秦家只能是藏他的地方,不能是护他的地方。
  涂山之会后,承寰使的身份公开,他还能在秦家安稳地待下去吗?他们又会以怎样的目光看待他呢?
  是惊讶,是敬畏,还是……
  无论如何,他都不愿让秦家陷入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更不愿让秦家子弟因他而伤,甚至因他而死。
  这杯酒,就当作是他的赔罪。
  抱歉,诸位,琢斗胆,用这场庆功宴为自己践行,至于过去的那些誓言和承诺,请统统当它们不作数吧。
  “阿琢……”周负担忧地向他望过来,灯火幽幽,照得他眼睛也幽幽的,似是水面有风,偶有涟漪阵阵。
  秦琢放下酒杯,看着他,不说话。
  火光照亮了杯中酒,映回周负的双眸,那双岩灰色的眼睛像极了月下的湖泊。
  宾客满座,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可在场众人中,能够真正理解他内心的,唯有周负一人。
  秦琢忽的微微勾起了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笑容虽浅,容色却艳,不顾有多少人看直了眼,秦琢自顾自得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了周负面前。
  周负看了看,觉得自己一口能喝十杯,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笨拙地模仿着秦琢的姿势,郑重地举起了那小小的酒杯。
  酒杯相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君心,我心。”
  他听到秦琢的喃语,只觉心中一软,眼眶却酸涩起来。
  秦琢兀自饮了酒,便拿起一坛酒,在手中掂了掂,然后拉着周负起身。
  “周负,随我去见一见家主和各位尊长吧。”他仍是笑着的。
  家主长老一席,执事和各脉管事一席,只不过当代家主不拘小节,宴席过半,大家都胡乱混坐,不知跑哪里去了。
  秦琢从容地应对着那些前来搭讪的年轻子弟,同时注意到人群中还有不少别家修士,有些是受邀前来做客的,有些是偷偷混进来吃饭的,家主宽宏,并不追究。
  拨开人群,秦琢领着周负穿梭其中,每见到一个关系较为亲近的熟人,便停下来同那人共饮一杯酒,一坛酒很快见底,便再取出一坛,继续宴饮。
  转了一大圈,宴饮也接近尾声,两人才回到原位。
  尽管酒力强烈,但终究只是凡间的佳酿,对于修士而言,要醉倒并非易事。
  周负是灵石化身,这具身体也不过是泥土所塑,那么多烈酒下肚,他的面容依旧未显丝毫的酡红。
  倒是秦琢,半合着眼睛,歪头靠在他的肩上,呼出的气息都带着酒香。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他似乎有些醉了,又好像前所未有的清醒。
  周负规规矩矩,一动不动地让他斜依着,闻言有些茫然,但还是老实回答:“你刚刚跟陈六长老说,想请她帮忙养玄鸟阁门口池里的鱼……”
  秦琢很不端方地挥了挥手,差点一巴掌拍到路过的许雨帆身上。
  “不是这句。”他缓缓睁开眼,“还要更早,早得多。”
  “是什么时候说的?”周负想把他扶起来,但秦琢不肯,就是要往他身上倒,他只好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力求让秦琢靠得更舒服一点。
  秦琢道:“是众帝之台,你第一次,见到‘秦琢’的时候。”
  “我当时说,婚姻大事,应当……”
  周负一下子紧张起来,结结巴巴,还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阿琢说,欲结……良缘,要、要举行仪式,禀告天地尊长,取得官、官府文书……”
  秦琢低声轻笑了起来:“不作数了,这个也不作数了。”
  周负沉默了一下,别开脸去:“……好。”
  “周负。”
  秦琢凑过去,摸摸他的脸:“我的意思是,没有仪式和官府文书,也没能正式禀告天地尊长。”
  “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第147章
  咕嘟——
  周负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眼神不自觉地飘向秦琢。
  秦琢看着他,只看着他。
  篝火彻夜不灭,火光让他线条分明的面庞都带上了一种毛绒绒的钝感,周负看到他眼底的思绪如流云一般缥缈不定,却又干净得莫名。
  周负立即窘迫了起来,也许,自己只是陷入了一个幻梦。
  在梦中,晚风轻拂,早春的花方才含苞,离嫣然怒放的时日尚远,从枝桠里弥散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暗香,而上一个冬日留下的寒冰已然化尽。
  曾经在此停息的飞鸟倏忽掠过晴朗的天空,尾羽划开重重云幕,红日跃出地平线,顷刻间照亮了万里河山。
  “周负?”秦琢唤他,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仿佛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怎么突然愣住了?”
  周负垂下眼帘,声音低沉:“……我跟你走。”
  “九垓八埏*,刀山火海,我都陪你去。”
  直到死亡如约而至。
  最后这一句话,他怕秦琢伤心,只敢在心里想想。
  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秦琢便满足地笑了起来,一手搭在周负肩头,众目睽睽之下,就以这么一个亲昵的姿势跟他咬起耳朵来。
  “明天,涂山越就要回青丘了,我们跟东方介他们走。”
  “涂山会盟期间,帮家主和女娇牵线搭桥,让他们两人见上一面。”
  “然后,然后……我们就不回来了,留在青丘,或者去昆仑、去大荒,都行,反正不能回蓬莱十一岛了。”
  “嗯,还有应龙……等我找到九天息壤,再让蔚姝老祖把应龙佩带出来吧。”
  “还有散落各地的玉书碎片,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我必须尽快将完整的山海玉书拿到手。”
  “你别担心,我和师尊游历多年,不会让你受苦的。”
  周负的脸有点红,手指偷偷勾住秦琢的衣角,还做贼心虚似的左右张望了一番,见似乎没人注意他们这个角落的动静,才放心地伸长手臂,揽住了秦琢。
  “不苦。”他小声对秦琢说,“能陪着阿琢,无论如何都不苦。”
  话音落下,周负又有些懊恼,他没正儿八经念过书,时常词穷,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自己的情感,言语不及真心万一,这让他的心底不禁升起一丝遗憾。
  不过没关系。
  周负想,他还可以活一段时间,等日后的旅途中,再慢慢讲给阿琢听吧。
  夜色深沉,宴席将散,秦琢没有再喝酒,要回帐篷时酒气早已消尽,雾蒙蒙的双眼也显得清明了许多。
  “阁主。”
  一个严肃沉稳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秦琢凭借气息就认出了是谁,为表尊重,还是懒懒散散地扭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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