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格翁里苏醒时,一睁眼竟什么都看不见,还以为自己瞎了。
目眩良久,才模模糊糊地看到身侧有什么东西在泛着淡淡的荧光。
哦,原来不是她瞎了,而是这鬼地方太黑了。
所以,这是哪里?
她只记得那日,天塌地陷,日隐月晦,阴阳失序,山川倒挂。天空中再也看不见云朵和星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对居高临下俯瞰人间的巨大眼珠。
“快逃!格翁里,快逃啊!”
她看到阿爹的身体被破土而出的荆棘刺穿,听到阿妈撕心裂肺的绝望呼喊。
她的寨子顷刻间化作燃烧的飞灰,人们哀嚎着被怪物拖入了黑暗。
逃?
逃到哪里去?
西疆、中原……这个世界还有哪里是安全的?
她不知道,她只能盲目地一路狂奔。
不回头,不止步,不去想身后是怎样的人间炼狱,也不去想前面会有多少恐怖的怪物。
忽有一支羽箭破空射来,从她的脸颊擦过,将她身后近在迟尺的人形黑雾死死钉在了地上。
格翁里看过去,是一个和她年岁相仿的少年,穿着黑色的中原华袍,手持长弓,此刻已拉弓引弦对准了另一只怪物。
少年前胸的衣襟上,绣着一只展翅的玄鸟。
是中原修士!
有救了!
格翁里还没来得及欣喜,就注意到那少年也面色苍白,恐惧万分,眼眶中竟蓄满了泪水,拉弓的手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姑娘快走!我、我来对付它们,你……你快走!”
黑衣少年强撑着向格翁里大声喊道,同时射出了第二箭——却射歪了。
见状,格翁里的心落了下去,她知道少年的身边也并不安全,于是只能继续仓皇逃窜。
她一路跌跌撞撞,几度迷失方向。
“走!跟着星星的方向走!”一只血红的九尾狐狸从她头顶上越过,扑倒了身后蜂拥而至的怪物,然后嘱咐格翁里。
格翁里发现这其实是一只白狐,红色的是九尾狐染上的鲜血。
……星星的方向?
格翁里鼓起勇气抬头看天,她看到天上的大眼珠边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太阳。
较大的太阳中似乎有一名女子的倩影,小太阳像是一只金色的乌鸦,围绕着另一轮太阳上下翻飞。
两轮太阳好像是在和那对古怪的眼珠对峙,而天空中也重新浮现出了万千群星。
那些星星汇聚成一条璀璨的河流,流淌向世界的边缘。
可即使是星辰,也在逐渐消亡。
她追着汩汩星河向远处狂奔,世界在她身后崩塌。
烈日在熄灭,群星在消失,虚无咬向了格翁里的后脚跟。
庞大的应龙盘踞在山顶,双目紧闭,早已死去多时,只有舒展的双翼依然遮天蔽日。
白毛青面的猿猴睁大双眼,怒视苍天,却连嘶吼的力气都没有。
人族修士和敌人的尸身堆在一起,到处都是被烈焰吞噬的尸山血海与断壁残垣。
格翁里看到有人还笔直站立着,大半的身子化作坚固的金色琉璃,手里的剑牢牢拄在地上,挡下了不知多少怪物。
可当她靠近时,才发现这人已经没了生机。
她看到一个青年满身血污,从尸骸中艰难地爬出来,踉跄站起,环顾四周。
鲜血滴落,开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花。
格翁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受到青年身上浓厚得宛如实质的悲痛与疯狂。
下一刻,青年持着断剑昂首怒吼,身化游龙,向天穹冲去!
第124章
格翁里惊恐地尖叫一声,她的声音在崩塌的星辰和混乱的天地间回荡,最终随着最后一丝意识沉入黑暗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那片无尽的虚无中苏醒过来。
四周是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格翁里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
她试图挣扎着站起身,但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重力压制,无法动弹分毫。
她伸手摸索,希望能找到一些可以依靠的东西,但四周却是异常光滑,没有任何可以让格翁里抓住借力的物体。
她的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恐惧,就像是黑暗中的阴影,不断地膨胀,吞噬着她的理智和希望。
在这一刻,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你醒了?”一个疲惫而苍老的声音从她近处传来。
这个声音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将格翁里抱出了溺死的深渊。
于是,她终于坐了起来。
果然是一片虚无的海,而她身下的正是汪洋大海中唯一的木板。
形状古怪的木板散发着荧光,在波浪中孤独地起起伏伏,不知去往何方。
说话的人是一个坐在船头的老者。
“我是格翁里,你、您是……”格翁里生涩地说着中原官话。
“我姓秦,单名一个‘移’字。”老者回答她。
“秦……移……”格翁里尝试着念了一下这个半生不熟的名字,随后昏昏沉沉的头脑猛然清晰起来,“秦移!您是移天君秦移!”
老者没有说话,只是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您老人家怎么会在这里?”格翁里忍不住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但她尽力保持镇定。
秦移叹了一口气,挺拔的脊背顿时伛偻下去,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
“这个世界已经毁灭了,格翁里。”秦移的面色仿佛冻住了,“我们是最后的两个幸存者。”
一瞬间,格翁里的脑海陷入了空白。
她听清了秦移的每一句话,却无法理解其中的具体内容。
“……我?”格翁里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她知道这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但她无法接受自己成为硕果仅存的生还者。
她的家人呢?她的朋友呢?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温暖的回忆,都消失在了灾难的洪流中吗?
格翁里看着秦移,秦移看着虚无的水面。
“那……这又是哪里?”格翁里还是不敢相信秦移所说的一切。
秦移此时也蓬头垢面,衣衫破烂,露出或焦黑、或猩红的皮肉,这些伤口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强大了一辈子的移天君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他告诉格翁里:“这里是虚空,而我们身下的‘小船’是山海玉书的一部分,凭着这些玉书,我们才能在虚空中存活。”
格翁里似懂非懂。
对于她来说,眼前的一切太过虚幻,以至于连悲伤的情绪都显得模糊不清,不知该如何去体会。
于是她选择了沉默,让魂灵在这片混沌中寻找一丝安宁。
秦移却开口继续说道:“阿琢将无限主神拖入了虚空,与祂一同消失了。”
“阿琢是……”格翁里下意识地反问。
“我的徒弟,我最小的徒弟。”秦移目光沧桑,“还有阿瑞、遥之,秦家众弟子……他们都为这个世界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我为他们骄傲。”
“还有山海界无数的勇士,他们用自己的性命填出了一条弑神之路,让阿琢得以找到无限主神的真身所在。”
“他们都是英雄。”
“英雄,就该有一个英雄的结局。”
秦移缓缓站起身来,眼神重归坚定,佝偻的脊背也逐渐挺直,如同拔地而起的千丈险峰。
“我们不能沉溺于悲伤,格翁里。”秦移的声音低沉有力,如同缓缓流淌的长河,“即使世界毁灭,我们的信念也不能随之消亡。你要记得,每一个英雄的故事,都将成为后来者前行的炬火。”
“后来者?”格翁里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嗓音微微颤抖,“除了我们之外,还会有其他人吗?”
秦移道:“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了。”
“什么?”
秦移指了指脚下的木板:“你看到这条船了吗?这是山海玉书的一部分,山海玉书本是属于我的小弟子的,但他与无限主神同归于尽前,将玉书交给了我。”
“若非如此,阿琢也不会轻易死在虚空里。”
格翁里轻抚着木板,才惊觉这并非普通的木头,而是一种入手冰凉、质地莹润的玉石,它的凉意透入心底,却给格翁里带来了一种莫名的安慰。
“山海玉书具有‘万界唯一’的特质,这让它和曾经的天柱一样,不受时空的束缚。”秦移耐心地和格翁里解释道,“山海界已经毁灭,而我们眼前的这片海洋,则是它残留的最后一丝痕迹。”
“它被称为——噎鸣河。”
“噎鸣河连接着既定的过去与无法预料的未来,在山海界覆灭后,它也会渐渐被虚空蚕食。”
“噎鸣河彻底消散时,山海界的毁灭才算真正的无可逆转。”
格翁里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您、您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