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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周负先前让神识降临天台山,帮他赶走了饕餮,算不算离开众帝之台?
  他惴惴不安地抬头,在穹阙后的高处看到了周负所在的祭台,此时此刻,古老的众帝之台突然对他有了别样的吸引力,值得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秦琢手脚冰冷而僵硬,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穹阙前,如何走上了帝台的阶梯。
  周负依然坐在帝台的顶端,长发倾泻一地。
  他和梦中别无二致,只是更加真实可感一些,眉目如磐石一般冷硬,不似活人。秦琢撩起衣摆,径直坐在了不周君的对面。
  秦琢瞥到周负身侧放了几本书,正是他入梦时带给周负的那几本。
  “你还好吗?”他担忧地观察着周负的脸色,但并没有看出什么。
  周负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微微张着嘴,呆呆愣愣地盯着秦琢看。
  秦琢耐心地重复道:“你还好吗?是不是上次在天台山消耗太大了?”
  周负猛地摇摇头,垂下脑袋,拼命掩饰着翘起的嘴角:“没有,我很好,你不要担心我。”
  “真的没事?”秦琢对此持怀疑态度。
  “没事,一点事都没有!”周负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满面红光,神采奕奕,看上去还能打十个饕餮。
  秦琢又道:“可是,我听小鵹说……”
  “你听她干嘛呀。”周负连忙摆了摆手道,“西王母和大鵹不在,她连日子都过得稀里糊涂的。”
  可是小鵹说的也不像假的。秦琢默默盯着周负,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漏洞。
  然而周负眼神真挚诚恳,看来看去,秦琢都不觉得他在欺骗自己,反而把自己弄的有些心虚了。
  ……好吧,他总是拿周负一点办法都没有。
  秦琢不说话,周负也不主动开口,他认真地凝视着秦琢的衣襟,似乎在皱褶的跌宕中参悟到了天道的至理。
  良久,秦琢才道:“你为什么想让我看到那个穹阙呢?”
  周负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被艰难地咽下,思索了半晌,他缓缓出声了:“因为,这些是你必须要知道的东西。”
  “必须……知道?”秦琢轻声念着,“这是‘昆玉’必须要知道的事。”
  周负看着他:“可你就是昆玉。”
  秦琢全身的气力一泄,他揉着眉心,垂眸不语,只有唇边溢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周负懵懂地看着他,朝他伸出一只手,又犹豫地缩回,他似乎不理解为什么秦琢会那么难过。
  “他,不,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秦琢表情晦暗不明,嗓音飘忽。
  “你是一个……”
  周负刚吐出几个字,便顿住了,他的眼睛不再凝望着秦琢,而是望向了广袤无垠的苍穹。
  对他来说,没有“以前”和“现在”,秦琢就是昆玉,昆玉就是秦琢,有没有记忆都没有关系,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反正是同一个人。
  数千年来,相貌气质与秦琢相似之人并非没有,但周负只看一眼就知道,他们都不是自己寻找的那个。
  为什么?是因为气息有所不同吗?
  其实不是的,为了隐藏行踪,秦琢的气息总是在变化,白帝少昊时期、大禹时期、始皇帝时期……他会有意模仿旁人的气息,因此凭气息找人算不上靠谱。
  凭借山海玉书吗?
  也不是,山海玉书早已散落在此界各处,秦琢本人若不近距离接触玉书,是不会产生任何异样的。
  那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看到秦琢的第一眼,就认定了他呢?
  周负仔细想了又想,都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然而眼下,秦琢正直勾勾地盯着他,要他说一说“昆玉”是个什么样的人。
  于是他老实说道:“你是一个无可替代的存在——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秦琢加重了语气。
  周负缩了缩脖子,弱弱地说道:“大禹、涂山女娇、西王母、陆吾还有帝俊羲和他们……仅仅是我听到的,就有好多神和人这么说过。”
  秦琢冷静分析道:“我想这不是针对我个人,而是针对山海玉书吧,因为我是山海玉书的执掌者,事实上重要的不是我,而是那一卷山海玉书。”
  听了这些话,周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但没有反驳,在秦琢眼里就是承认了。
  “果然。”秦琢闭上眼睛,轻叹了一口气。
  “很重要的。”周负突然脱口而出。
  秦琢看他:“什么?”
  周负认真地与他对视,这一次没有丝毫的羞赧与躲闪:“与山海玉书无关,你在我心里就是很重要的。”
  字字皆郑重,字字是真心。
  这一次轮到秦琢说不出话来了,他甚至不敢深思周负这句话背后的深意,生怕最后得到一个他暂时承受不了的答案。
  他道:“除此之外呢,我的性格是什么样的?”
  “性格吗?”周负歪了歪头,“和现在差不多啊,嗯,以前的你好像更自信一些。”
  自信……
  秦琢想到,“昆玉”执掌着山海玉书,实力强悍,地位尊贵,和上古诸神私交不错,确实是应该自信。
  “昆玉”会与活跃在神话里的存在谈笑风生,会自由地行走在天地之间,天下之大皆可去得,一路平乱除祟、斩妖歼邪,守护炎黄子孙的安宁。
  也许哪天累了,他会从容地停下,拜访附近的老友,向他们讨上一餐饭,饭后再与他们比武、论道。
  但“秦琢”不是这样的。
  “秦琢”只是一个小小的藏书阁阁主而已。
  他觉得这个话题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穹阙对面,是什么地方?”
  听到这个问题,周负似乎也微微松了口气,他转向了穹阙的方向,缓缓回答道。
  “那是人界。”
  秦琢嘴角一抽:“我当然知道那是人界,我想问那里是人界的哪个地方?”
  周负想了想,答道:“有祖龙在,那应该是邢台。”
  “你刚刚说什么龙?邢台……在哪里?”秦琢听到一半愣了一下,听完又愣了一下。
  “祖龙,你们不是都这么称呼他吗?邢台……这里是不是应该叫邢州?就是沙丘行宫的所在地啊。”周负一五一十道。
  《史记》载:“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
  秦琢用尽了自制力才免于当场蹦起来,但他激动地全身都在颤抖,声音沙哑:“那条黑龙是、是……始皇帝?”
  “就是他。”周负干脆颔首。
  “他没死?”秦琢两只眼睛都已经直了,词句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周负眨了眨眼:“确实没死,但是……”他稍微踌躇了一下,“祖龙现在的状态和我相似,也许比我要好一些?”
  秦琢恍惚地喃喃念道:“怪不得那么熟悉呢……”
  他可没忘记曳影剑的记忆中,跟随在嬴政身边的小孩,虽然不清楚两人当时是什么关系,但毫无疑问算是故交。
  再一品周负的话,秦琢打了个激灵,指着对面满脸无辜的人道:“什么叫始皇帝的状态比你好一些?你不是说你没事吗!”
  周负委屈地耷拉下了脑袋,轻声细语道:“是没事啊,我的意思是说,祖龙比我要自由一点,最起码,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就不行……”
  见周负越说越可怜,秦琢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周负,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
  毕竟他也帮不了周负,他甚至不知道周负离开众帝之台会造成什么后果。
  “阿琢,你不要离我那么远。”周负得寸进尺。
  秦琢“啊”了一声,这话题跳的也太快了吧。
  周负几乎低声下气地央求他道:“阿琢,你坐近一点好不好?”
  秦琢沉默片刻,起身换了一个位置。
  他坐到了周负身侧,与周负肩并着肩,一起看着帝台外的皑皑白雪,和不远处墨点一般的穹阙。
  这片被苍白占领的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周负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一动也不敢动。
  好近……
  周负忽然想起天台山上的耳语,想起秦琢的鼻息落在颈间的感觉,胸膛猛然起伏了一下。
  “始皇帝在邢州?”秦琢没有忘记正事。
  周负道:“在人界。”
  秦琢莫名其妙地扭头看他:“不在人界还能在……等等!”他终于反应了过来,“我们说的人界是同一个意思吗?”
  周负垂着眼,紧盯秦琢放在腿上的手——那只手的小拇指蹭到了他的膝盖。
  “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被称为山海界,而穹阙对面的那个,才是人界。”周负的声音不大,却宛若一柄重锤砸在秦琢心头。
  这里不是人界?
  这里居然不是人界!
  秦琢怔怔地放空了目光,半晌才消化完这个平地惊雷般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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