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不夜侯 第945节
因为裘定军的离奇死亡,定军山诸将,果然对杨太尉失去信任了。
杨沅清咳一声,凛然道:“裘公子,吾为杨太尉族弟不假,但更是大宋之臣。
今,杨某奉圣谕来此,调查裘将军一案,自然要秉公而断!
事情真相如何,务必得有真凭实据,叫人心服口服方才结案,你大可不必为此担心。”
裘定军是个十九岁的年轻人,但徐氏应该是很年轻就生下了他,此时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加上保养得宜,倒像裘定军的大姐姐一般。
听杨沅这么一说,徐氏举袖拭了拭腮边清泪,便再度拜了一下:“恳请抚帅,为我家将军主持公道。”
这一次,她是双膝跪倒,行了大礼。
那些将军齐刷刷单膝跪地,抱拳施以军礼,齐声道:“请杨抚帅为我家将军主持公道。”
只有负责唱黑脸的裘定军,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一脸的悲愤。
杨沅与陈涿光迅速对了个眼神儿,上前两步,双手虚扶,朗声道:“此案,杨某一定查个清清楚楚,不管涉及到谁,绝不包庇。诸位,快快请起。”
经过了辕门这么一出,方才最先拦上来的那位将军忙道:“杨抚帅请进,咱们营中说话。”
这人面皮白净,有点儒将风范,身着一身武服,又透出几分彪悍之气,乃是定军山中军统领贺金勋,裘皮儿的左膀右臂,结拜兄弟。
陈涿光被人完全无视,却也无可奈何,随着杨沅一起进了辕门,到了裘皮儿的帅府。
他这帅府也是前衙后宅的模式,前边是裘皮儿署理军伍之事的所在,后宅便是家眷生活之地。
众将领把杨沅迎进帅府,上首两张椅子又分主客,徐夫人请杨沅在客位座了,自己坐在主位上作陪。
一众将领分坐于左右椅上,徐夫人幽声道:“因为我家将军死的蹊跷,所以事发已近两月,始终停柩不曾入殓。
抚帅此来,山高路远,十分的辛苦,照理来说,该当盛情款待才是。只是因为将军后事尚未料理,不好大操大半的,只在二堂略备薄酒款待,还祈抚帅莫要见怪。”
“杨某与陈书记此来,是为了查清此案以公示天下,本就无需如此的。只是不知,将军事发之地,如今可还保存着?”
徐夫人幽幽点头:“事发之地,自出事之后就立即封闭了,再无人打开过。”
“甚好!”
杨沅听了心中一喜,虽说他有利用这件事做些文章的想法,可这案子总是要查一查的。
如果什么都没得查了,他也就不好做文章了。
杨沅便道:“既如此,可否请夫人引杨某去一观究竟?”
贺金勋一听,忙道:“抚帅远来,此时又已到了饭时,哪有粗陋的饭菜都不准备的道理。案子一定要查,可也不差在这一时半刻,抚帅还是先用过饭食,才请我家嫂嫂说明经过吧。”
“这……也好。”
杨沅答应下来,徐夫人便起身引杨沅往二堂去。
二堂里果然备了酒水菜肴,说是简陋,其实也极丰盛,只因大家不好杯筹交错互相劝酒,所以过程略显冷清。
由于裘皮儿之死是徐夫人第一个发现,因此她也没有回避,便陪杨沅一起用了午餐,并在席间将丈夫之死的发现过程,对杨沅说了一遍。
徐夫人说她见丈夫久不归宿,便去书房探视,到了那里,发现丈夫伏于几案之上,似乎劳累过度,已经睡着了,便上前想推醒他,唤他去卧房歇息。
结果一推之间,裘皮儿扑在地上,这才发现他早已气绝,慌得她大喊大叫,将韩金勋等武将都喊了来。
韩金勋脸色凝重地接口道:“我大哥身上无伤,脸色毫无异状,犹如暴病而死。但,经过我们仔细检查……”
韩统领抬手摸了摸自己后脑位置,沉声道:“裘大哥是被人以鹤喙手法,重击后脑位置,使其当场死亡的。裘大哥后脑之骨,已经碎了。”
陈涿光一听大惊失色,怒道:“你们呈报太尉这边的消息,不是说他身上无伤,体内无毒,暴毙而死,死因不详么?”
韩金勋淡然道:“裘大哥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了,且毫无反抗,还能容人走到自己背后而不生疑,必是熟识之人下手。
他的真正死因,在朝廷派出勘察此案的专员之前,我们又怎敢声张呢?”
陈涿光冷声道:“裘皮儿是在他自己的后宅书房里被杀的,如果是熟识之人,也该是他身边亲近之人,太尉何来嫌疑?”
徐夫人幽幽地道:“当晚,将军之所以迟迟不曾归宿,正是因为突然接到太尉派人送来的一封密信。”
杨沅忍不住问道:“那封密信何在?”
徐夫人眸波微微闪烁了一下,哀声道:“蹊跷之处就是,将军暴毙当场,那封密信却不翼而飞了。”
陈涿光听到这里,脸色显得异常难看。
做为杨政的亲信,他当然知道,太尉确实给裘皮儿写过一封密信,而且那封信就是他写的。
那封信是劝说裘皮儿接受安排,归顺吴家军的。
因此,这封信不宜让杨沅这位钦差大臣看到,哪怕杨沅成了杨太尉的族弟。
只是,这封信不翼而飞,固然让他松了口气,却又感觉更加难以辩白了。
杨沅已经酒足饭饱,便要求去现场看看。
于是,徐夫人便带了杨沅和陈涿光,在诸位将军陪同下到了后宅。
出事的那处书房,在事发后就用木板封了门窗,此时当着杨沅的面拆下钉在门上的木板,打开了门。
书房中的一切,还保持着当日的情形,只是桌椅上如今都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花瓶中的花儿已经枯萎,桌上掀开着盖儿的茶盏已经干涸成了一层茶垢,几案旁边,倒着一张椅子。
想必,当初裘皮儿就是坐在这上面,被徐夫人推了一把,倒在地上的。
杨沅默默地观察了一番书房中的景象,这才慢慢走进去。
徐夫人因为目睹了这一幕,似乎又想起了丈夫去世的那一刻,忍不住眼中漾起了泪花儿,迟疑着不肯迈步进去。
韩金勋低声唤了一句“嫂嫂”,她才振作起来,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进门去。
陈涿光依旧被人无视、排挤在一边,他也不恼,跟着众人走进书房的时候,他抬手扶了一下袖子。
就这么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他袖中一封书信,便飞快地滑进了一只落地大花瓶中。
第695章 迷踪
一番勘磨,却并没有什么结果。
杨沅想了想,又提出去看裘皮儿的遗体。
已经两个多月了,虽说早就做了防腐处理,那尸体搁置到如今,仍是已经腐烂了。
隔着棺材便有隐隐的臭味传出来,这还是里边放了大量吸潮除臭的药材。
杨沅不懂仵作之术,便差了两个从南郑城带来的仵作去检查。
两个仵作用一种特制的除臭药丸塞进鼻孔,又蒙了厚厚的面巾,仔细检查一番,又净了手,才到杨沅面前回话。
果然如徐夫人和韩统领们之前所说,裘皮儿是后脑遭受重击而死。
只是凭此,自然无法确定凶手。
陈涿光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如有疑问便传话给杨沅,由杨沅发问,由此又向徐夫人等人了解了一些情况。
当夜,杨沅和陈涿光便在帅府客舍住下了。
这帅府是典型的西北建筑风格,墙高房厚,每个院落之间都有高大的院墙。
外墙尤其的厚重,内部是垫高的,方便士卒登墙御敌。
这是因为早些年这一地区时常发生小规模的战斗。
沿边一些城池和营地,经常会在敌我之间拉锯般争夺,今天属于你,明天属于我。
由此,为了庄园的坚固御敌,它的建筑便具备了浓郁的地方特色。
这些年来相对稳定一些,这一地区一直在西军掌握之中,但建筑的风格保留了下来。
杨沅入住之后,杨寿大为欢喜,他觉得这样高墙大院的建筑,非常适合安排防卫。
杨寿精心安排了一番,自己带着人,守在了杨沅所居的正房前的左右厢房。
陈涿光白天成功地把栽赃的秘信扔进了裘皮儿的书房,但是如何让它被人合理发现,一时却没有主意。
他思考东西时,喜欢绕着院子一圈圈地散步。
方才杨寿里里外外用心安排防御时,他就看到了。
这时散步回来,见杨寿按着刀,亲自守在杨沅所居正房前,不由停下脚步,说道:“杨寿啊,你不必如此谨慎的。
裘派将领们虽然对太尉起了猜忌,却绝对没有胆量对天使不利的。”
杨寿肃然挺立,沉声道:“陈叔说的是,但杨寿职责所在,身为侍卫,防的就是那个万一,岂可大意了。”
陈涿光的唇角轻轻抽搐了几下,一时有些无语。
你就算要保护,该保护的也是我才对啊,怎么就对杨沅这么上心?
真把他当你叔爷了啊?
杨沅这正房,是客舍院里最好的一幢房。
堂屋是会客的房间,右边房间是卧房,左边房间是书房。
书房中,一架以细木为骨架,细雕花纹,十分精致的灯笼放在卷耳书几上。
明亮而柔和的灯光下,杨沅按着一张纸,提笔写着凌乱的文字,不时画个圈儿把字圈起来。
他在做思维导图,不过最主要的目的却不是为了找出真凶,真凶找不找的只是附带的。
即便找出真凶,他也要想办法把这案子和杨政扯上嫌疑。
那才是对朝廷最有利的局面。
所以,他要把持有不同立场的各方都列出来,根据他们的索求,炮制对朝廷来说最为理想的局面。
陈涿光、徐夫人母子、统领韩金勋等各方都已列在纸上,可是如何制造出一个坐实杨政嫌疑的理由,一时间也没个好主意。
他现在所掌握的讯息还是太少。
杨沅端起茶,微微眯起眼睛,也许,明天该分别走访一下裘皮儿所部的将领们,包括那位裘家大公子裘定军,或许对他们了解更多,才能找到做文章的切入口。
“谁?”
杨沅想着,刚刚呷了口茶,便双眉一挑,沉声问道。
与此同时,他的手已经伸到桌边,抓住了刀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