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不夜侯 第646节
讹论下了命令,不许他们擅自下山。
这些都是盈歌的同辈人,倒不都是讹论生的,还有讹论的兄弟、堂兄弟的孩子。
他们家是同辈一字大排行。
这些人中,论年纪,最小的还在穿开裆裤流鼻涕,最大的比讹论也只小一两岁。
因此,等在大厅外的,就还有盈歌的侄儿辈,甚至还有几个侄孙辈儿。
撒巴山的这座主楼,倚山势而建,高有三层。
三层楼上,毕国公主不时走到窗口,翘首向远处逶迤的山道上张望几眼。
这撒巴山是一座主峰,另有几座矮峰拱卫。
运兵道经常出现坡度极大,需要手脚并用进行攀爬的地段,因此不宜供客人行走。
但走势平缓的山道就是迂回的盘山道了,因此无法一目了然地看到山下,非得等车子到了主峰下面才能看见。
讹论坐在桌旁淡定地喝着茶,见妻子坐立不安,忍不住说道:“急什么,等他们到了主峰,自会有人来报的。”
“敢情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毕国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盈歌那孩子……”
说到这儿,毕国公主不由眼圈一红,便摸出手帕拭泪。
讹论无奈地道:“她这不是好好的么,你哭什么。”
毕国公主哽咽地道:“孩子遭了这么大的罪,又不是她的本意,还不是你们男人要争权夺利打打杀杀才害了她?
如果……她真是先跟了大宋的杨学士,又被送给了完颜弘康,那也是她身不由己,你这当爹的见了她,可不许辱骂她。”
讹论瞪眼道:“我几时说过要骂她的?”
毕国公主哽咽道:“你看,你对我都敢瞪眼睛了,还说不会骂她。”
讹论沉默片刻,便“噔噔噔”地走下楼去。
他正烦躁着呢,只是总不能如妻子一般絮絮叨叨哭哭啼啼吧?
偏偏毕国公主吵的他心烦,又不好发作,只好躲下楼去。
讹论烦躁,是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主动登门的完颜弘康。
完颜弘康既然敢来,显然是已经知道完颜雍举旗造反,并且接受了女真各部在圣山盟誓,封给的阿买渤极烈之位。
在这种情况下,谙班渤极烈完颜弘康拜山,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刀兵相向的。
这是身为一族之长的理智。
可是从感情上,他恨不得一刀宰了完颜弘康。
那小畜生不仅玷污了他的女儿,还敢带着他的女儿耀武扬威地上山。
讹论回到大厅,盘膝坐在熊皮胡床上,蹙眉不语。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毕国公主从楼上快速地走下来。
讹论一瞧妻子急促的步伐,心中便是一跳,盈歌到了?
他下意识地就要长身而起,但是在空中定了一定,又慢慢坐了回去。
他要沉住气,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他不能失了主动。
杨沅赶着车,主峰已在眼前。
主峰前,一片开阔地,一幢幢房屋间次座落在林木、草地中间。
房屋均为木制结构,只有主屋气势恢宏一些,但也只是一幢大屋,并不是什么宫殿规制。
主峰上除了乌古论家族本家至亲,还有许多人都闻讯赶了来。
看到他时,这些人都按刀而立,怒目相向。
杨沅淡定地挥着马鞭:“让让,借光。”
杨沅一直把车驾到主屋大堂前,这才停下来。
守在主屋外的乌古论家族同辈和晚辈众人齐齐涌了过来。
元义迫不及待地叫道:“妹子,盈歌?”
其他人也乱七八糟地叫起来,有叫姐妹的,也有叫小姑的,还有奶声奶气地喊姑奶奶的。
杨沅眉头不由一挑,没看出来啊,我这辈儿还不小啊。
杨沅刚跳下车,就被乌古论元义一把推开了。
元义冲上前挑起车帘儿,喜形于色地叫道:“小妹,我……”
声音戛然而止,元义愕然望着车中两人,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又向车子看去。
没错啊,车厢就这么大,没有别的空间了啊,妹妹呢?
车里,阿里虎和阿它强作镇定,只是终究没见过这么大的世面,被车外无数双眼睛盯着,二人脸色都白了。
但她们依旧遵照杨沅的吩咐,坐在车中,动也不动。
元义对杨沅怒喝道:“我妹子呢?”
杨沅没理他,他探手往怀中一摸,元义见状,立即闪退几步,“呛”地一声拔出刀来。
杨沅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开始热情地对小朋友们分发蜜饯果子:“大家好啊,我是盈歌的男人。来,小家伙,叫姑姥爷。”
杨沅弯着腰,对一个头发梳成鬏鬏,刚刚喊姑奶奶的小家伙刚递过一块蜜饯,就被元义揪着衣领一把拎了起来。
元义怒吼道:“我妹妹呢?”
杨沅倒是没认出来他曾经出现在圣山上。
杨沅淡定地看着他,从容地道:“待我拜见了岳父大人再说。”
元义勃然大怒,猛地挥起拳头,杨沅却连眼睛都没眨。
元义咬了咬牙,没见到妹子,这一拳终究不敢打下去。
他恨恨地松开杨沅,慢慢退了两步,一把攥住了刀柄。
杨沅淡定地整理了一下衣衫,便举步往大厅中走去……
第501章
这幢撒巴山的主屋虽然是民居大屋的模式,但是厅堂足够大,举架足够高,和临安城里那建筑规模稍显局促的宫殿也不遑稍让了。
大厅最上首是一张胡床,左右两边摆了八张矮几,每张矮几后面各有一张蒲草的蒲团,显然平时这乌古论氏一族议事的时候,依旧是喜欢席地而坐的。
如此巨大的厅堂里,上首此刻却只坐着一人,站着一人。
坐着那人虽然盘膝坐在胡床之上,却如一头要奋起噬人的饿虎。
他的骨架甚大,身材魁梧,上身微微前倾,有些探询和审视的眼神儿盯着杨沅。
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美妇,她并不是伴侍在胡床旁边,而是恰走走到此处,见杨沅进来,便停住脚步,向他望来,因此站姿甚是闲适。
这两人,显然就是盈歌的父母了。
今日这事儿因为“完颜弘康”和盈歌之间复杂的关系,有点家丑的意思。
所以,只有讹论夫妇,并没有族中长老们在场。
那美妇人墨云秀发,杏眼桃腮,春山浅黛,面相与盈歌有六七分相似。
她身材高挑,玉脸匀净,细腰袅娜,看起来不似盈歌的母亲,但有几分像是一位长姐。
只是在气质上,她没有盈歌那种山中少女的野性与张扬,反而显得内敛典雅,因此便有些秀骨姗姗,端庄妩媚了。
杨沅微微一诧,他没想到,这还是个冻龄丈母娘。
杨沅看到她,第一个念头便是“幸好盈歌长相随她妈。”
第二个念头便是:“待盈歌年长一些,气质内敛,应该就像她母亲此时一样了。”
至于冻龄不冻龄的,杨沅倒是不在乎。
等他把蛰龙功传给盈歌,那不比冻龄还冻龄?
随后,杨沅便不再打量毕国公主,而是向胡床上的“饿虎”长长地一揖,恭声道:“小婿杨沅,见过岳父大人、见过岳母大人。”
“什么?”
毕国公主惊诧道:“你不是完颜……”
她忽然抿住了嘴巴,这话不好问呐。
难不成要问,听说我女儿被李太公当成女奴送给你了?
后来又跟了完颜弘康是怎么回事,现在现在又变成你是我女婿了?
讹论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沉声道:“你们一路行来,对外声言,是完颜弘康要来拜山。可那人实则是你?”
杨沅泰然道:“不错!实际上,圣山神庙时,替越王殿下受‘都渤极烈’之位的,也是小婿,并非完颜弘康。”
讹论浓眉微拧,问道:“越王在玩什么花样?”
杨沅道:“也没甚么花样,只是越王世子虽然能打能杀,唯独不擅长权谋算计。捭阖纵横方面,实在是难为了他。
可是越王本就不在会宁府,如果越王世子也不出头,而是另委重任于他人,那就难以服众了。
因此,他的外公李鸣鹤,便要我冒其名姓,代其行事。此事,便是欢喜岭上也没几个人知道。
如今岳父、岳母当面,小婿不敢隐瞒。但是,岳父大人若是对外张扬此事,小婿可是一字不认的。”
这年头,既没有录音设备,也没有录像设备,杨沅就不怕对他实言相告。
考虑到他这真真假假的身份,也确实不宜再隐瞒讹论夫妇。
而且,他没把盈歌带在身边,那他如果不说出真实身份,可就不好交代盈歌的去向了。
不过,如果讹论要对外张扬此事,那他当然是绝不会承认的。
毕国公主这才知道,女儿只有一个男人,还是那位大宋杨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