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苍耳在河边的长椅上坐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茫然。自己努力往前走了这么久,却连别人的起点都无法抵达,那之前所做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她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发呆,不知道多久之后,一个人在她身边坐下。
“明天你要顶着黑眼圈去比赛吗,队长?”祝江看着她。
苍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害怕了?我们准备的东西不比任何团队差。你不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我只是觉得……”苍耳组织着语言,“可是我能来到这里,是因为课上的巧合,因为你的帮忙和加持,否则我根本没有和这些人站在一起。况且,就算赢了又能怎么样?我还是回到农校,过自己破破烂烂的日子,而她们会一路向上,越来越好。”
“你能来到这里,当然有你说的那些原因,但那些都是外因,真正驱使你走出来的,是你自己愿望和坚持。如果你没有找我去做检测、你没有把西红柿移走,说不定班上同学已经一人一个抢着吃完了。”
苍耳想到全班一起吃黑西红柿的场景,忍不住笑了。
“组织大家参加比赛的是你,认真准备所有材料的是你,拼命也要拉我进来的是你。”祝江认真看向她的眼睛,“奇迹不是随随便便发生的,它知道你会看见它,才发生在你眼前。”
苍耳竟然在祝江眼看,看到了视若珍宝的专注。
她有些恍惚,他是在看着我吗?
“至于其他人……”祝江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皮质包装袋,递给苍耳:“本来想比赛后送给你的。”
苍耳意外又惊喜,她接过来打开,竟然是一根项链,黑色项链圈下坠着的,竟然是一颗小小的苍耳子标本!
一颗普普通通的苍耳果实,被半径一厘米的树胶球包裹着,能够看清楚它的每一根刺。透明的树胶在暖黄色的路灯下,映出金黄的色泽。
“这就是我从后山带回来的那一颗苍耳。珙桐花值得做成标本,苍耳子也值得。它是独一无二的植物,不需要跟任何花朵比较。”
苍耳眼睛湿了,她将这颗小小的、独一无二的珍宝握在手里。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认真地珍视过她。
她想象祝江一个人准备球形模具、调制树胶,小心翼翼地将这颗苍耳子凝在其中,脱模、打孔,穿上绳子的全过程,心中涌动着万千情愫。
你为什么为我做这些?不可能因为我是你的学生吧?
原来你心里,也有我吗?
苍耳转头看向祝江,心里的疑问呼之欲出:“你……”
“走吧,回去休息,明天还要比赛。”祝江抢先起身。
也是,今夜不是提出这个问题的好时机,虽然这个人心虚的表情已经几乎出卖了他。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河慢慢往回走。
苍耳看着他的背影,无边无际的甜蜜充盈了沉静的夜晚。
等比赛结束,你可别再想逃了,祝江。
第75章 黄雅芳
清晨,六人穿上陶美兮特别定制的队服,来到比赛的举办地点,上海老牌名校——华东大学。
大学的门楼由某任国家主席亲笔题词,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装扮,就已经尽显底气。
苍耳望而生畏,但她伸手摸了摸锁骨间 t 恤下凸起的小球,那里有一颗苍耳子。鲜花或野草,都是独一无二的生命。既然已经走到这里,只要把接下来的路好好走完,就没有辜负自己,所以什么都不用害怕。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小祝老师,他今天穿着文化衫,更像大学生了,和他们几个站在一起,谁能相信他是带队老师。
可小祝老师的神情很奇怪,他死死盯着门口,脸色发白,好像回忆起了什么很痛苦的事情。苍耳心里一紧,刚想问他怎么了,但这时陶美兮招呼大家:
“我们合张影吧!”
陶美兮把手机递给罗桑,自己躲到他怀里显脸小,两人对镜头比心。夏宇添也想跟小黑比心,小黑却跟他碰拳。苍耳感受到身后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是小祝老师靠近了自己,虽然没有触碰,却比直接接触更让人心痒难耐。
她想看看小祝老师的表情,一抬头却刚好撞见了他的眼睛,两人都措手不及。
刚好此刻罗桑按下快门键,定格了这个瞬间。
“干嘛呢后面两个,看镜头!”小黑道。
“重来一张,三、二、一。”罗桑再次按下快门。
这一次,他们都对着镜头笑了。
今天四大组别同时开赛,苍耳震惊地发现一个学校竟然可以有那么多大礼堂。
农业农村与乡村振兴赛道的赛场在一个新修的大礼堂,从舞台到座位,再到音响和隔音设备,全都是苍耳没见过的高级货。六人依照座位表在后排落座。
评委在前排,参赛选手们坐在座位上,轮流上台演示。
主持人介绍道,这次比赛的评分机制有创新,除了专家打分外,还新增了投资人打分。毕竟是创业创新大赛,是否能够拉动投资,是决定项目存亡的重要因素。
说着,主持人一一介绍今天到场的企业家,其中有一位穿着明黄色连衣裙的长卷发中年女企业家,名叫 molly。被介绍到时,她站起来微微欠身,举手投足间风韵不凡。苍耳觉得她的侧影有些眼熟,但并不认识,也就没多想。
比赛团队一个个上去,每组只有 25 分钟的展示加答辩时间。苍耳小组排在后面,在等待过程中欣赏了来自各个高校的项目,有些点子很新奇,有些是不明觉厉。昨天那个咖啡女孩施敏涵是她们队的队长,祝江 ppt,台风大气稳健中带着幽默,短短十分钟的演说把大家逗笑好几次。
苍耳静静欣赏着她。她发现只要不把自己作为一个被比较的客体,而是当做一个观看他人的主体,心里就不会再那么难受,反而有种欣赏美好事物愉悦。
施敏涵组的答辩结束,获得评委极高的评价,苍耳也发自内心地为她鼓掌。
终于轮到苍耳小组。
五人走上台,小祝老师站在台下侧边。依旧是苍耳主讲,小黑放 ppt。
苍耳拿起话筒,看着乌泱泱的观众席,面对一双双审视的眼睛,不禁感到有些眩晕。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小伙伴们,小黑、美兮、罗桑、夏宇添,几人微笑着对她点点头。美兮用口型说,“我们可以的”。
苍耳也对大家坚定地一点头,随后看向观众席。
“各位评委,各位老师同学,你们好。我们是来自新禾农业职业学院的参赛队伍,我们的项目是……”
刚自报完家门,苍耳注意到前排有个人猛然抬起头,正是那位名叫 molly 的企业家。她的视线下意识瞥了过去,却在看清 molly 的长相之后,如同天雷轰顶,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个穿明黄色连衣裙女人的脸,和老照片上那个穿黄色毛呢外套女人的脸,在苍耳眼前重叠。
这位 molly,不是失踪多年的黄雅芳又是谁?
苍耳在心里设想过无数次和妈妈重逢的场景,甚至怀疑过她是否还在人世,却怎么都想不到,是在这样的情景下相见。她已不像照片里那么年轻明媚,却富有成熟的风韵,如同一朵完全成熟的黄玫瑰。
虽然十年不曾相见,可苍耳在想象中描摹过无数次她这些年的变化,此刻眼前这个女人,几乎就是苍耳心中的样子,没有任何违和感,就好像她不是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而是在苍耳面前一点点变老的一样。
苍耳卡顿了漫长的几秒钟,评委、观众、小祝老师、伙伴们都紧张又疑惑地看向她。但苍耳根本就看不到其他人,在她眼中,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她和黄雅芳两个人。
寂静无声的外表下,一场风暴从苍耳内心深处最深的黑洞中掀起。
小时候无数个哭着入睡的夜晚,反反复复地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够好,妈妈才会抛下自己离开。无人依靠的童年、寄人篱下的微妙、初潮时无人指导的慌乱、外婆病床前的绝望、日夜连轴转打工的疲累……所有的悲伤与不公,都在此刻袭来。
苍耳死死盯着黄雅芳,耳内响起尖锐的嗡鸣,她想抛开一切冲过去问,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从来没有回来看过我?为什么连一点音讯都没有?我不是你的女儿吗,外婆不是你的妈妈吗,我们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吗?
黄雅芳也看着苍耳,但她的眼神里多了些怀疑、不确定。
是啊,十年了,自己已经从扎着两个辫子的小女孩,长成一个大学生了,她当然无法确认自己是谁。
陶美兮着急地碰了碰苍耳的手臂,轻声问:“你怎么了?”
耳边的轰鸣声消失,神智回归,苍耳扫过窃窃私语的观众席、一脸疑惑的评委,还有焦急关切的小祝老师。
不,风暴早已经过去了,我已经走到了这里,身边有了伙伴和喜欢的人,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谁出现在这里,都不能阻拦自己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