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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黄耀祖全程没有抬头,他又胖了,脸上的暗红的痤疮多到连成了片。他面无表情,但手指激烈地点击着屏幕,手机里发出阵阵厮杀声。苍耳犹豫要不要开口提醒舅母带他到医院看看皮肤科,但想想还是算了,闭嘴才是维系家庭表面和谐的良方。
  更何况自从高利贷事件后,黄耀祖见到自己就像老鼠见了猫,低头锁着肩膀走,说话都不敢大声。其实小时候苍耳还是挺喜欢这个弟弟的,他也总默默黏着自己。可现在……算了,不可追溯的事情太多,也不多这一件。
  翠绿的粽叶两张叠在一起卷成小筒,抓一把泡过水的白净糯米,在中间填一颗完整的新鲜板栗,再覆盖上一层糯米,两手将粽叶合拢起来,用细绳紧紧扎住。外婆按照苍耳喜欢的口味,准备了红豆和板栗两种馅,每年都这样,从没有变过,这让苍耳感觉到安心。
  与此同时,学校宿舍。
  陶美兮的手指划过衣柜里的一排衣服,从中挑出几件往身上比划:“哎,你说哪件衣服合适?”
  “都行。”
  “鞋子搭哪个呢?”
  “都好。”
  “头发是披着还是扎着?”
  “随便。”
  “你这是什么态度呀!”
  小黑崩溃地从床上坐起来:“拜托,你是去我家,不是见家长,只要穿了衣服就行,没人在意你穿什么。”
  陶美兮同情地看着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成长经历,让你对自己这么随便?”
  小黑又绝望地瘫倒下去。
  一个多小时后,两人才终于出了校门。陶美兮容光焕发,趁得小黑更像一个东南亚国籍运动员。
  路上遇见罗桑迎面走过来,他面对陶美兮时明显不自在,那天晚上亲吻的触感一直留在他脸颊上,每想起来都有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从脸上蔓延开。
  罗桑得知她们是去小黑家过节后,走到陶美兮跟前认真道:“晚上七点,我在你宿舍楼下等你。”
  “好。”陶美兮一口答应。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小黑回想起刚才罗桑那大大的黑眼圈:“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你不走了?”
  陶美兮偷笑:“哎呀过几天再说嘛,多好玩儿呀。”
  小黑摇摇头,这妖精!
  “警告你啊,到我家可老实点,别作天作地的,我爸妈要是把你赶出来我可不拦着!”
  “知道啦!而且我哪里作了,真奇怪。”
  小黑的脸又黑了三分。
  二十分钟后,小黑家。
  “叔叔阿姨好!我是晓宁在学校最好的朋友,陶美兮,你们叫我美兮就好~”
  “哇,叔叔,这么多大棚都是您家的吗?好阔气啊!”
  “阿姨,您做的菜太香了,当您女儿可真幸福!”
  “这个粽子也是您亲手包的吗?太好吃了吧,比那些老字号几十块一个的要好得多!”
  ……
  听到陶美兮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餐桌上,看到爸妈慈爱到发腻的眼神,小黑默默吞了一口老血。
  妖精,真的是妖精!
  陶美兮甚至主动去厨房要帮唐妈妈端盘子,惹得唐妈妈连声说“亲闺女快玩去吧”。苍天啊,宿舍扎好放在门口的垃圾袋都没见她扔过一次!没天理了。
  苍耳家的餐桌上也摆满了好菜,过年时剩的腊味也在今天彻底掏空库存,统统上了桌。
  见舅母又拿了一副碗筷出来,正在摆碗筷的苍耳忙道碗够了,舅母笑笑没说话,依然把碗摆上桌。苍耳正疑惑时,只见黄进满脸堆笑地引着一个青年走进来。
  “小周,今天怎么好好陪我喝两杯,到这儿就跟到自己家一样!”
  苍耳转头望去,这个叫小周的是个陌生面孔,长得也没什么特点。
  “来,坐!”黄进拉着小周坐在自己左手边,“小周啊,这个就是我侄女。这个是小周,你周叔叔的儿子,在大公司上班,今年二十五。”
  “你好。”小周对苍耳笑着点点头。
  我哪来的周叔叔?苍耳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不详的猜想,但还是怀有一线希望,希望是自己猜错了。于是她礼貌地点点头。
  黄进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招呼着苍耳到小周身边坐下,苍耳装作没听见,在角落坐下。外婆则大喇喇一屁股坐到了小周身边。
  “来来来,开吃,难得一家团圆。”舅母热情地招呼着。
  黄进给自己和小周倒酒,从小周的工作、工资聊到家里在镇上的房子、父母的车。两人唱双簧似的一问一答,把这位小周的身家条件倒了个一干二净。
  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苍耳的脸色越来越冷。
  第56章 老照片
  酒过三巡,黄进已经两眼通红,拍着小周的肩膀大笑,唾沫横飞。
  苍耳强忍着不适,夹了一口炒空心菜放进嘴里,随即眉头一皱,吐了出来。
  有酒味。
  要么是他们碰杯的时候洒出来的;要么是筷子从他们嘴里沾过酒味之后再沾上去的。
  “我这个侄女好,懂事,能干!跟外面那些娇里娇气的小姑娘绝对不一样,哪个要是娶了她,真是八辈子的福气。大专毕业,女孩子嘛,这个学历很可以了。将来也不要做什么太累的事情,多照顾家里。是吧小周?你们年轻人多聊聊,别不好意思!”
  嘴里的酒味跟饭渣子一起发酵成满口的酸味,更恶心了。
  苍耳用果粒橙漱了漱口,说自己吃饱了,准备离席。
  黄进随手把空碗往舅母手里一塞,舅母自然地起身去给他盛饭,顺手要把小周的碗捎走。黄进却抢先一步把小周的碗拿过来递到苍耳手里。
  “去给小周盛碗饭。”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小周起身要把碗拿回来,却被黄进以一种蒙古摔跤的姿势死死拦住。
  “你坐!你是客!她这么大人了,给客人盛个饭不行?”
  苍耳看了一眼手里的碗,妥协般起身,黄进醉眯着眼睛露出得意的神情。
  “哐当”一声,碗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声音激得所有人一惊,连头埋在饭里的黄耀祖都惊恐地把目光射到碎瓷片上。
  苍耳淡淡扫过几人的脸:“不好意思啊,没拿稳。”
  黄进怒而一拍桌子要站起来,舅母忙将他按下去,满脸笑着说:“没事没事,碎碎平安,我再给小周拿个碗。”
  “毛手毛脚的,你趁早下去吧。”外婆佯装生气呵斥道。
  “哦。”苍耳默默走上二楼。
  黄耀祖事不关己地看了一会儿,继续低头吃饭。
  苍耳久违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熟悉的灰尘味、水洗了不直到多少次已经发白的床单味、大衣柜陈旧的木头味,共同组成了这个安全的小角落。
  只可惜这个角落处在这栋楼的二楼,外面总是狂风暴雨的,小角落再安宁也没有用。要是能搬出去就好了,再也不用管这些腌臜混乱的人和事。
  自己居然会对今天这顿饭有期待,太好笑了。好笑到有点想流眼泪。
  苍耳歪在床上,目光刚好看到衣柜顶上那个外婆收重要文件的鞋盒子,她突然想起来,之前开学找学生证的时候,她看到里面有一张照片,但被外婆阻拦了不让看。
  她起身搬凳子垫脚,从鞋盒里取出那张被压住的老照片。照片背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小耳朵和爸妈 2007.3.21 于林场”
  字迹娟秀,陌生又熟悉。苍耳知道这应该是黄雅芳——也就是自己妈妈——的字迹。
  妈妈,好陌生的词汇,即便是在心里默念也会感到一阵别扭。苍耳突然有点不敢翻开照片正面了。
  她不准自己多想,用力把照片翻过来。
  因为年岁久远,彩色照片已经有点褪色了,好在压了膜,面上没有损坏。
  照片是在一个院子里拍的。照片上三岁的苍耳穿着厚毛衣,扎着小辫,神情懵懂懂地坐在妈妈怀里。黄雅芳女士坐在椅子上,俞天伟站在母女俩旁边,手扶着椅背。年轻的夫妻俩神采奕奕,盯着镜头的眼睛亮晶晶的。
  苍耳看愣住了。
  俞天伟就住在镇上,已经娶妻另生了儿子,只有过年的时候会给苍耳发个小红包,说一句新年大吉。苍耳在微信朋友圈目睹了他的各种人生大事和幸福生活碎片,偶尔还会在路上碰到活人,对她而言,这个爸爸虽然陌生,但好歹是个真是存在的人。
  而黄雅芳,消失得太过彻底,了无音讯,就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以至于苍耳在偶然回想起童年碎片时,都会怀疑那些母女亲密的瞬间、妈妈身上香喷喷又柔软的触感,是真的存在过,还是自己的臆想?
  但眼下,这张照片无声力证着,是的,她存在过,那些美好的日子也存在过,只是现在都消散了。
  在翻开照片前,苍耳几乎想不起黄雅芳的样子了,但看到照片的一瞬间,苍耳又无比确信这就是她,就是记忆的迷雾深处藏着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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