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付迦宜了然地点点头。
半盏茶的功夫匆匆过去,付迦宜想了想,试探地说:“大哥,禧禧马上毕业了,你了解过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付迎昌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随便问问。我是觉得,人跟人之间的关系再亲密,可能还是需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付迎昌直白发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付迦宜没再委婉,如实说:“她想来北京找工作。”
付迎昌静默片刻才出声:“我知道了。”
聊完叶禧的事,付迎昌将一块玉雕佛牌放到案台上。
付迦宜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拿起来细看,发现是付文声贴身携带多年的旧物件。
付迎昌缓声解释:“知道我近期要来见你,爷爷让我把这东西转交到你手里。有件事需要你亲自代他去办。”
叙完旧,付迎昌联系司机送她回去。
付迎昌嘱咐道:“门口那辆车是京市牌照,你留着开吧,到时让司机把钥匙给你。”
付迦宜笑说:“不用了,我暂时用不上,而且住的地方车库被占了,也没地方停。”
付迎昌没强求。
下午,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付迦宜带上那块佛牌,打车去了门头沟区的白瀑寺,按付迎昌给的地址绕过山脊,徒步往附近的小镇走。
这地方她之前没来过,到了才发现,方圆几里几乎瞧不见人影,不好打车。
付迦宜往下俯瞰群山草甸,趁手机还有信号,给沈铭玉发了个定位,外加求助的表情包。
沈铭玉很快发来一条几秒的语音,说这就过去。
镇上早年修缮过一间两层楼的宅院,红墙灰瓦,院内摆几缸水培睡莲,花香混着燃烧的檀香。
叫范姨的中年女人将付迦宜领进门,边走边笑说:“不知道今日有客到访,老太太吃过午饭,直接回房歇息了。”
付迦宜笑说:“是我冒昧打扰。”
范姨带她到一楼客厅,上一杯热茶,招呼道:“您先坐着,我上去看看老太太醒没醒。”
屋里安静得出奇,付迦宜没想到背靠山峦还有这样一个远离喧嚣的地方,空气中没有雾霾粉尘,连呼吸都顺畅不少。
等了大概一个小时,付迦宜终于见到付文声的旧相识。
轮椅的滑动声由远及近,范姨将人推进来,不好意思地说:“让你久等了——老太太如今大半天都在睡着,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还会认不清谁是谁,您多担待。”
付迦宜说没关系,从座位上起来,含笑喊了声“文奶奶”。
老太太这会还有点意识,盯着付迦宜瞧,像在透过她看什么人,半晌才应出一声。
付迦宜自报家门,说自己是付文声的孙女。
老太太紧握住她的手,断断续续地同她聊起体己话。
陪着聊了好一会,付迦宜正要说起登门拜访的目的,院外的铜门被叩响,范姨笑着嘟囔一句“今日倒是热闹,来这么多客人”,忙走过去开门。
看到程知阙气定神闲地出现在这,付迦宜有种不真实感,迟迟没反应过来。
程知阙离远看她一眼,将拎在手里的补品递给范姨,来到客厅。
见他来了,老太太笑眯眯地说:“是不是有段时间没过来啦?”
程知阙安抚道:“最近太忙了,以后一定常来看您。”
“好好好……快坐,快坐。”
这段插曲一过,付迦宜得以办上正事,将佛牌放到老太太手心,把付文声的原话传达出去。
老太太自是认得这东西,细细抚摸触手生温的玉面纹路,眼眶红了几分,喃道:“难为他有心守诺,还记得这些……”
离开前,范姨留他们在这住一晚,说楼上有很多空房,打扫出来很快的。
付迦宜笑着婉拒了,和程知阙一前一后出了宅院。
下山路上,她看着他,率先开口:“……这次难道又是一场意外吗?”
程知阙笑了声,坦然承认:“那倒不是。这次潜心谋划是真,想见你也是真。”
他没刻意隐藏情绪,眼底有很明显的笑意,连算计都显得过分诚恳。
付迦宜滞了几秒,忍住不应这话,但按捺不住好奇,问道:“可我没和沈铭玉说具体去哪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心就能猜到。我和你之间的牵绊可不止表面这点。”
她顿了顿,问他什么意思。
程知阙缓声说:“镇上住的这位是你爷爷的旧情人,出国前把她托给我爷爷照顾。我偶尔会来探望。”
当年付文声随父亲从广东移居到北京,茶铺生意如火如荼,当时店里来了个叫文欢的年轻姑娘,应聘做学徒。付文声负责教她,两人私下走到了一起,被发现以后,没多久便分开了。
付文声按父亲的意思娶妻生子,文欢离开茶铺,杳无信讯。付文声担心她的安危,实在没法了,只得呵出面子托沈仲云寻人,将她找到后,背地里纠缠了一段时间。
再后来,付家举家迁至东南亚,付文声不得已和文欢断了联系,出国前在白瀑寺附近挑了块地皮,给她安居。
几十年过去,文欢无儿无女,一直住在这,最近一两年身体抱恙,每况愈下。付文声的身体状况无法乘机回国,唯一能做的,只是把定情信物交还给她,以作慰藉。
这世上人跟人生来死往,作茧自缚,有时连见上一面都成了奢侈。
付迦宜不知道爷爷还有这样一段过去,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轻喃:“就算不能见面,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视频通话也是可以的。”
“近乡情怯,有时候见比不见要为难得多。”程知阙略微一顿,温和补充,“我当初对你就是这种感觉。”
付迦宜怔愣住,喉咙发涩,很长时间说不出话。
山路崎岖不平,她分心得厉害,不小心踩到石块,崴到了脚,被及时搀住。
脚踝处传来剜心的疼,直往骨头缝里钻,她额头沁出一层汗,死盯着他的手,忽然鼻子一酸。
一滴泪砸在他手背上,漾出波纹。
程知阙蹙了下眉,哑声道:“很疼?”
付迦宜咬住唇,不说话了。她知道自己不是因为疼才哭。
程知阙将人拦腰抱起,放到一块巨型石头上。
他蹲在她面前,虔诚弯腰,缓缓脱掉她的鞋袜,冰凉掌心贴到红肿的患处,帮她按摩。
这一瞬间,付迦宜突然分不清四年前和四年后的区别。
程知阙说:“感觉好点了吗?”
付迦宜吸了吸鼻子,点头又摇头。
“等下山以后,送你去附近医院拍个片,看看有没有骨裂。”
付迦宜鼻音浓重:“那现在怎么办……我好像走不了路了。”
程知阙笑笑,长辈一样哄人的口吻:“不是还有我?合着在你眼里,我是那种恶劣到会把你丢在半路上的人?”
“……我才没这么想。”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想逗你开心。”
程知阙拇指拂去她脸颊的泪痕,脱下风衣外套,罩在她肩上,背对着她,“上来。”
付迦宜看着他宽阔的背部,双手缠住他脖颈,施力跳上去。
这条路又窄又长,她伏在他身上,呼出的热气不断洒在他颈间。
沉默许久,付迦宜拉紧那件风衣,闷声喊他:“程知阙。”
“怎么了?”
她一语双关地说:“你还有往口袋里放水果糖的习惯吗?”
程知阙勾了勾唇,“你自己翻翻。”
付迦宜果真去翻,手伸进外套口袋,摸到烟盒和打火机,还有一个挂了毛绒挂件的钥匙扣,她猛地顿了顿,鬼使神差地拿出来看,回忆如潮水般涌现。
几年前,自马赛回巴黎敬香那次,她的包被偷,程知阙帮她找回来,其他东西还在,唯独丢了这个挂件。她当时说算了,反正不贵重,再买一条就是。
只是没想到,程知阙过后还是千方百计把它寻了回来。
付迦宜定定瞧着,默不作声,把东西放回去,去翻另一个口袋。
她拆开糖纸,往自己嘴里塞一颗,问他吃不吃。
程知阙理所当然要求:“腾不出手。喂我。”
付迦宜到底没拒绝,照做。
手指连同那颗糖一起被吮住,带来细微的痒。
她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收回手,转移话题:“……走这么久不累吗?前面正好有个山洞,我们可以进去歇会。”
在外折腾一下午,太阳已经快落山,整片熔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