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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和以往一样,有种类似长辈的温和,用最极致的温柔语气嘱咐她过好日后生活。
  付迦宜没说话,从墙角自助筐里取出一把黑色雨伞,率先离开,每走一步都无比沉重。
  最难过的一瞬间不是被迫退步或和平分开,而是你明白,你跟这个人已经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他不过是你生命中出现短短几个月,匆匆而归的过客。
  风凌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生。
  第40章
  付迦宜刚到文化公馆, 来不及歇脚,被守在正门的林秘书叫去主院,说付晟华有事找她。
  偌大书房灯火通明, 付晟华背对门口, 站在邹安黛的遗像前沉默不言,案台上燃一炷线香, 烟雾飘过来,闻着有些呛。
  付迦宜敲门进来,在原地站了会, 几分钟淌过去, 依旧没等到付晟华出声。
  半晌,付晟华缓缓拨动缠在掌心的金丝楠珠子,缓声道:“茶几上有个文件袋, 打开看看。”
  付迦宜掀了掀眼皮, 没说什么,按指示做事,从里面拿出一沓照片。
  一百多张照片里, 全部都是她和程知阙这几个月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她从第一张翻到最后一张,面色僵硬,手指微微发颤。
  付迦宜捏紧照片,“所以, 从我去马赛第一天开始, 您就知道我每天都在做什么。”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那您又何必装作不知情, 到现在才把这些东西拿给我看。”
  付晟华道:“你如今也到了该领略人心险恶的年纪,一直以来没制止你们, 本意想用这件事来教你长大,不痛不痒的劝说你未必肯听,没什么比亲身经历一段不对等的感情来得真切难忘。”
  付迦宜听了,只觉得好笑,“您就不担心,我会为了他跟家里作对。”
  “你自是不会。”付晟华面色平和,“你能有今天,全靠家里栽培,我在你身上付诸太多心血,不是想看你变得这么不听话。”
  付迦宜微微一笑,自嘲地说:“您需要的从来都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布娃娃,而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实在做不到一板一眼地完全听话。”
  过往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无条件去执行付晟华的命令,把任何委屈憋在心里,像这样口无遮拦地和父亲直接撕破脸,还是第一次。
  付晟华态度依旧没变,温和得像个慈父,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讲出的话却颇有震慑力:“不过在外待几个月,心思便能浑成这样,看来还是不能放你走太远。”
  付迦宜放远目光,看向妥帖立在台面的邹安黛的相片,深呼一口气,压住心底对父亲本能的敬惮,轻声说:“一直以来我都很好奇,您这样对我,在我妈妈面前真不会觉得惭愧吗?”
  付晟华微微抬眼,目光有变:“你说什么?”
  不是不清楚邹安黛是雷区,付迦宜不管不顾,继续往下说:“从小到大,您从没问过一次我的感受,却要我活成您预想中的样子,如果她还在世,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失去自我地活着吗?一直以来,您限制我外出,用各种正当理由不让我做这做那,连交友都要报备,如今又自以为是地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这种出于圈禁的保护,于我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伤害。我有时候忍不住想,您对我究竟是爱是恨,既然不想我存在,当初又为什么生下我?”
  付晟华将那串金丝楠珠扔到茶几上,第一次对她动怒,沉声道:“怎么,生你养你反倒出错了?你别忘了自己姓付,既享到了大把荣华富贵,就该付出相应代价,我花钱花精力悉心培养你,难道不是为你好?”
  “您说得对,所以我从没想过既要又要,我只希望您能还我一点自由,别再用偏激的方式处处管着我。”付迦宜站起身,“这么多年来,不光是我,我大哥活得也很压抑。我和他关系闹这么僵,您作为长辈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把儿女教育成怪物一样,不觉得悲哀吗?”
  临走前,付迦宜丢下一句:“您可能从来都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我和我妈妈性格的确不同,您失望也正常,但我是个独立的个体,不是谁的影子。希望您能明白。”
  出了书房,付迦宜站在逆光位置,脚步一顿,忍不住回头去看。
  付晟华静坐在那,目光落在遗像上,身影被灯光拉长,怅然若失,显得有些悲凉。
  抛开钱财和权柄的加持,到底只是一个缅怀妻子的可怜人。
  他是个好丈夫,却从不是个好父亲。
  心底那份动容转瞬即逝,付迦宜收回视线,挪步到门口,碰到连夜赶回来的付迎昌。
  她停下来,称呼一声,问他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看她安然无恙地出来,付迎昌淡淡道:“来救场。”
  付迦宜微怔,“救我的场吗?”
  “不然?”
  “我自己能解决的。”
  付迎昌说:“你解决的不过是表面。爸早就知道你那家教身份特殊。”
  “什么意思?”
  “爸一直没插手你们的事,是因为知道他爷爷姓沈,往后该仰仗还是得仰仗。”
  付晟华早年听付文声提过沈家这桩旧事,前几年因公事傍身,恰巧见过沈仲云和沈照清一面。
  程知阙来面试那天,付晟华瞧他眼熟,误打误撞联想到了这层关系,几经周折才得到证实。
  付迎昌又说:“那日在分馆,我跟你说起周依宁胞弟,要你们互相认识一下。其实不是爸的意思,是我的意思。”
  付迦宜隐隐明白过来,但还是问为什么。
  付迎昌说:“原打算给你铺另一条后路,没想到触到了你的逆鳞。”
  付迦宜顿了顿,说:“都过去了。”
  “嗯。”
  沉默几秒,付迦宜问:“爸一直都知道会馆的事跟程知阙有关吗?”
  付迎昌说:“旁的不知。近日才知道他母亲是上次事故的受害者。”
  扶舟会馆如今都是付迎昌的人,但凡有意隐瞒,有些消息连付晟华都无从知晓。
  上次付迦宜联系分馆那边,负责人表面说需要找底下人核实,实际直接给付迎昌打了个电话,问这事要怎么处理,得到首肯后,才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付迦宜。
  这些付迦宜无从得知,只感慨宿命无常。
  她和程知阙的羁绊在无形中注定,抽丝剥茧,牵一发而动全身,揪心彻骨。
  -
  程知阙这两日刻意没闲着,联系中介将巴黎这套公寓挂出去低价急售,顺便把程闻书的遗物寄回国内。
  当时公司成立不到一年,程知阙用余钱购置一套房产,从出租屋搬出来。
  没过多久,徐淼直接住进了他家对门。
  自从程知阙去马赛,徐淼隔三差五会叫两个保洁到他那清扫,又自作主张往阳台填几盆植物,定期更换冰箱里变质的食物和饮料,给过分冷清的房子增添点烟火气。
  虽然程知阙没明说过什么,但徐淼始终觉得,他是愿意有人为自己做这事的——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未必不渴望能有个正经的家。
  从马赛回来后,程知阙洒脱离场,跟往常相比没什么不同,或许只有徐淼知道,他亲手推开了一个成为家的可能。
  如鲠在喉,怎么可能不难受。
  周末,徐淼晨跑回来,到对面蹭早饭。
  已经入秋,气候转凉,程知阙穿了件黑色薄毛衣,搭浅灰家居裤,正站在烹饪区煎蛋,指间夹烟,没抽,只任其自燃。
  徐淼端过盘子,坐到岛台旁边,低头一瞧,纳闷道:“你从前不是不吃全熟蛋?”
  程知阙轻掸烟灰,平静地说:“没注意,弄错火候了。她爱吃。”
  如果换作从前,徐淼一定含笑调侃两句,眼下却没了兴致,叹气说:“习惯难改,慢慢适应吧。”
  程知阙没作声。
  过了会,徐淼拿起餐巾擦嘴,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程知阙说:“先缓缓,把这边的事料理完再走。”
  “会馆那边还需要人继续盯着吗?”
  “不用,撤了吧。”
  徐淼说:“我听说,王楚近期在办回国签证,应该是付迎昌那边有动作了,不然他不可能跟惊弓之鸟似的准备随时跑路。”
  “跑不了,警察最近一直在跟着他。”
  徐淼说:“我倒低估了付迎昌,没想到他真能做到这步。只是可惜了我们当初排的那出好戏,不然可以用舆论把付晟华一起拉下水。”
  程知阙说:“拉不拉下水不重要了,一对儿女跟他已经离心。”
  “也是,杀人诛心,越在乎什么越要让对方失去什么,也算是一种因果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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