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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付迦宜想了想,“口味重一点的中餐。”
  于情于理都要忌口,付迦宜原也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程知阙带她去了院内的玻璃房,那儿的厨房有中餐区域,平时基本在闲置。
  她身上披件薄外套,站在两三米远的斜对面看他熟练地备菜。
  他今天没穿那么正式,宽松黑衣搭枪灰色休闲长裤,腕骨素白,手背隐隐露出青筋,水珠顺指尖滴到台面。
  过分赏心悦目的一面。
  不到四十分钟,正宗三菜一汤上桌,荤素搭配,不沾油腻。
  付迦宜尝完,由衷说道:“真的好吃。我原本还觉得,会烤鱼已经很厉害了。”
  程知阙说:“十岁前我一直在北京生活。这几年一个人惯了,偶尔会下厨。”
  付迦宜捏筷子的右手顿了下。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主动聊起自己的私事。
  她问:“北京跟巴黎比,有什么不同?”
  “国内治安比这边好太多,至于其他方面,百闻不如一见。”
  意识到这话题快要拐进死胡同,付迦宜换了一个,“对了,刚刚在房间里,你在写代码吗?”
  没等他应声,她解释说,“我路过沙发的时候,不小心看到屏幕亮着,所以扫了一眼……抱歉。”
  “不至于道歉。”程知阙看起来并无所谓,“我本科和研究生学的计算机,这不是什么秘密。”
  付迦宜一愣,“后来为什么改学化学了?”
  程知阙没回答,不动声色地反问,“很惊讶?”
  “嗯……觉得很有跳跃性。”
  从昨晚到现在没吃过东西,她这会饥肠辘辘,真有些饿了,没再说什么,拿起汤匙,喝一口热汤,顺带夸一句好喝。
  人在病中,有些影响胃口,没吃多少就有了饱腹感。
  程知阙给她夹了些青菜叶,又将剥好的椒盐虾放进靠她那侧的碟中,举止再自然不过。
  付迦宜盯着那块虾肉看了几秒,夹起来,咬住虾尾。
  咀嚼过程中生了杂念,明知不该问,还是止不住想试探的冲动,“记得小时候上汉语私教课,老师教过我一句俗语。”
  程知阙拿起湿手帕,不紧不慢地擦净双手,“洗耳恭听。”
  “八个字……”她没和他对视,低头看着被咬断一半的虾肉,眼睫轻颤,“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她其实想直白表述出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很体贴,很会照顾人。
  可有些事无法真正点破,明着讲出来反而没什么意思,还会有暴露底牌的风险。
  穷追不舍不是手段和战术,是迫在眉睫的下下策。
  她目前还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
  程知阙手里捏一支金属质地的银色打火机,随意转动几下,嘴角凝笑,“你的汉语私教老师教得不错。”
  付迦宜垂了垂眼,低声说:“所以我中文很好。”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境,像跌跌撞撞栽进了棉花堆里。
  偏他的后话将她从云团中一把扯出来。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你可以有很多个私教老师,但我只会有你一个学生。”程知阙温和开口,“迦迦,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11章
  这场感冒来势汹汹,断断续续拖延了大半月才彻底好转。
  月中,付晟华百忙中亲自联系付迦宜,让她在敬香前尽快赶回去,还说兹事体大,一板一眼马虎不得,叫她路上别出岔子,以免耽搁行程。
  知道付晟华对那天的重视程度,她自然不会添乱,好声答应下来。
  付迎昌和付迦宜的生母叫邹安黛,是付晟华的初恋,在怀第二胎的时候身体亏损,落下病根,生完孩子没多久因病离世。
  这些年付晟华没再娶,以妻子的名义在巴黎市郊的远山顶上建一处悉心佛堂,精雕细琢,香火绵延,每年这时候都要带子女过去吃斋静修。
  付迦宜对付晟华的感情一直很复杂,但过往许多年中,她曾见过父亲无数次对着挂在佛堂里的母亲画像出神。
  起码在这一点上,她无法真去挑剔和指摘。
  回巴黎当天是这周唯一一个晴天。
  付迦宜前两日礼貌性地问程知阙要不要陪她返程,他原本没有这项“任务”,不知什么原因同意了,她没多问,只当他回去办自己的私事。
  老方身体抱恙,告病留在这边修养,没一同回去,临时找了另一位司机来替班。
  上高速前正好路过旧港,付迦宜顺车窗往外看,瞧见她和程知阙初到马赛时去过的那个集市。
  程知阙在她身旁坐着,稍微侧歪着身体,人看上去有些懒散,慢悠悠地掀起眼皮问她:“下去看看?顺便吃个早餐。”
  早上出来得急,没顾得上吃东西,付迦宜点点头,“我这次不点马赛鱼汤了。”
  “上次尝觉得味道怎么样。”
  “还好,挺鲜的。”
  “那就点。一道菜而已,不用顾及我的口味。”
  司机没跟他们一起,好生打了声招呼,下车到集市对面的古建筑区闲逛。
  付迦宜坐在上次程知阙坐过的位置,环视四周——摊位和铺面还是原来的样子,环境也没太大变化。可能此一时彼一时的原因,她竟莫名有点恍惚,感觉像是很久以前见过的场景。
  在马赛这些日子,帧帧片段历历在目,比她预想中快太多,快到来不及注意各种有迹可循的留恋和不舍。
  着急赶路,一顿饭自然吃得匆忙,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回到停车场。
  付迦宜绕过车身,正要拉开后座车门,看到窗户被打开一条缝隙,原本放在储物格上的斜挎包不见了。
  程知阙自她侧后方过来,“怎么了。”
  “我的包好像被偷了。”付迦宜记起前段时间他说过的话,评价一句,“这边的治安果真不太好。”
  程知阙替她拉开车门,弯唇一笑,带几分痞气,“在车里等我几分钟。”
  “你要去哪?”
  “帮你把包找回来。”
  付迦宜脱口说“好”,矮身坐进去。
  在这种地方,失物招领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但她总觉得他有办法,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
  程知阙于她而言,是另一种层面的手眼通天,也是安全感的由来。
  十分钟左右,程知阙回来了,手里拎着她的包,棕色鳄鱼皮的包带在他掌心随意缠了两圈,色差别具一格的惹眼。
  付迦宜接过,说了声谢谢,好奇他在哪找到的。
  程知阙说:“隔条街的那家汽车旅馆。”
  付迦宜知道大致方位,想起之前路过时,看到守在旅馆外的那几个爆炸头青年,“难道那些人都是惯犯?”
  “基本。”程知阙说,“检查一下东西丢没丢。”
  付迦宜扯开金属磁吸扣,翻了翻包里,里面大大小小的物品都在,唯独少了跟叶禧同款的毛绒挂件。
  程知阙问那东西长什么样。
  “算了……应该是掉在半路上了,找起来有些麻烦。”付迦宜说,“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等回去再买条一模一样的好了。”
  重新启程没多久,车子穿过百米长的隧道,拨云见日。
  付迦宜看向一旁的程知阙,原是有话想说,无意间发现他手背有条细长红痕,像剐蹭出的伤口。
  她呼吸轻微凝滞,声音打破逼仄车厢的安静,“你刚刚跟他们打架了吗?”
  程知阙没否认,徐缓开口:“有些事脑力不容易解决,也就没必要多费口舌。”
  “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没。”他笑起来,低声问道,“我像是那种会吃闷亏的人?”
  付迦宜没说话,在心里默默回答:倒是完全不像。
  她从包里翻出备用的卡通创口贴,哆啦a梦的平铺图案,贴在他身上明显格格不入,奇怪得很。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轻笑,正了正色说:“我其实从没想过,也不知道你还会跟人打架。”
  印象中的程知阙过分成熟,处事滴水不漏,从容儒雅的性子,偶尔多出两三分不正经。
  表面离经叛道的人,内里似是有一套秩序范围内的行为准则,不容外人轻易打破。
  她一时走神,指腹还贴着他手背,中和了他皮肤的凉意。
  程知阙垂敛眼皮,扫了眼她葱白的手指,“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
  付迦宜反应过来,尽量不露痕迹地收回手,扯唇笑了笑,任由自己泛起沉默。
  她想知道的事的确不少,但不是桩桩件件都能问出口,即便问了,他也未必会直白托出。
  就像她生病那次他说过的话,“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你可以有很多个私教老师,但我只会有你一个学生”。
  他不是谁都教,也没兴趣教别人。
  他问她能明白他的意思吗。
  她自诩中文很好,但也只会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剖析——他的话给了她特例和安全感,同时也像是一种提醒——她可以在他的树下肆无忌惮地纳凉,但这不排除只是师生关系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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